这厢告辞, 娄城非要相送,叵奈时修百般推辞,娄城无法, 只得叫个伙计送他们出去。
走出仪门,时修笑道:“不知你们酒店有没有后门?方才在你们厅上,看见人挤人, 这会午饭时候, 只怕更乱了,我可不想再打那厅上挤过去了。”
那伙计便改了方向, “有的有的, 二位大人这边请。”
原来那后门就在大堂进来那小院中, 过去见那门开着,有个伙计正将个男人往外推着, 嘴里嚷道:“出去出去,谁要你这两条死鱼?走走走!”
“这鱼是来的路上才刚死的, 新鲜着呢!”那男人又嬉皮笑脸蹭上来, “你去问问你们东家, 你叫他出来瞧瞧我这鱼好不好, 他见了肯定要收下的!他要不收,我也没二话,我再往别家卖去。”
“你这两条破鱼有什么稀罕的, 也值得劳驾我们东家来看?告诉你,我们厨房里用的鱼肉菜蔬每日自有人送, 从不在外头买,谁知道你们这些鱼是哪条河里养出来的, 干净不干净还是两说!用不着你的,你快走, 再歪缠我可叫人打你出去了啊!”
这带路的伙计见状,忙上前去将二人哄开,哈着腰请时修与南台过去。出门是条小巷,时修回首看,那卖鱼的还在门下赖着不走,嬉皮笑脸地同两个伙计周旋,一个劲只说自己的鱼好,要请他们东家亲自看看。
南台笑着走在旁边,“这卖鱼的真是没眼力见,这样大的酒楼,肯定每日菜蔬早就同人定好了的,自有新鲜的送来,怎么会要他那两条半死不活的鱼,我看他是想钱想疯了,哪里都敢闯,不如去那些小馆子里问问才是正经。”
时修却暗暗皱着眉,感到丝吊诡,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没奈何笑了声,旋即上马赶回堤口与西屏他们汇合。
时过正午,赶上芙蓉庄包了饭去的几户人家正往堤上送饭。饭菜分装在木桶内,几个妇人分别担来,搁在坝上,揭开盖来,饭香四溢,大家各取一只海碗上前,排着队伍顺着几个木桶走过去,揿了又揿,装得尖尖冒冒的一碗。
工房监工的人在大树下置了张大宽禅椅,眼下已让给西屏坐着,等了半晌不见时修他们回来,有些瞌睡了,便将腿横在椅上,撑在那扶手上打盹。臧志和想那扶手未免硌人,特地拿了几件工人脱下来的衣裳裹起来,给她垫在胳膊下。
叶罅里的光斑落在她身上,她横在那里,映着潺潺水声,使人想到蚌中明珠,那些有意无意的目光扫在她身上,她半梦半醒地察觉到了,也不在意。
“嗳,她是谁?”有妇人窃议。
“听说是姜家二奶奶。”
“就是郑家小子入赘那姜家?”
“可不是,不然谁家讨得上这样好看的媳妇?听说是为她男人的案子她才到这河上来的。”
“这是衙门里管的事,她来掺和什么?”
那葛飞笑嘻嘻钻出来,“你们不知道,她还是小姚大人的姨妈。如今小姚大人在问这案子,她就跟着来了。快,给我多舀些肉!”
这葛飞是个有眼力见的,特地寻了两只最完整的碗,在河里反复洗了,装上饭菜过去,将大海碗捧给臧志和,小些的碗捧给西屏。西屏睁开眼,看见那饭菜,想到早上在旺发家的情形,马上朝扶手外头弯下去打了个干呕。
葛飞臊得脸通红,端着那碗饭不知该进该退,只好问臧志和:“老爷大哥,奶奶是不是嫌咱们的饭?其实别看她们是乡下人,知道工房的老爷们也要吃,做得倒干净哩!”
臧志和扒着饭笑,“不是嫌,是早上在一户人家里看见一地的鸡屎,估摸着这会还犯恶心呢。太太肯定吃不下,你去舀碗干净的水给太太漱漱口。”
他忙搁下碗去倒了碗茶来,西屏漱了口,也怕这些庄稼人误会她嫌他们手脚不干净,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没见那满院子的鸡屎,连个下脚的地方都难得。真是——也不知道扫扫。这饭你吃吧,我什么也吃不下。”
那葛飞便同臧志和坐在地上吃起来,西屏一看碗中,又看那几只木桶,竟然有一个肉菜,是黄豆烧膀蹄,她看着是腻也腻死了,不过想这堤上下力的汉子,还就缺这种大油吃,想必家中也不得常吃。
因问那监工,“那肉菜,是不是小姚大人叫烧的?”
“是小姚大人亲定的份例,每日两顿饭,三个菜,得有个油大的菜,还得管饱,不能叫他们饿着肚子干活。”
西屏会心一笑,把胳膊肘撑在腿上看这些人呼哧呼哧扒饭吃,渐渐又看到葛飞身上去,“你的胳膊去瞧大夫了么? ”
葛飞抬起脑袋笑着摇头,“还没呢。”
“怎么不去?上回小姚大人不是说了么,你那胳膊得尽早找大夫。”
“才得了两日工钱,怕不够,我娘在家也要钱吃饭。”
“我先借给你好不好?”说着,由荷包里摸了个银窠子递给他,“先瞧大夫要紧,拖下去只怕就拖废了,你还这样年轻,断了胳膊,往后连媳妇也不好讨的。”
葛飞不敢来接,臧志和推了推他,“去拿着吧,将来攒下钱,记得还就是了。”
正说着,只见时修与南台骑马奔来,西屏起身到路旁迎。时修老远瞧见她,不由得笑起来,知道她的脾气,怕马到跟前踏起灰,隔着一丈便停下。饶是这般,西屏仍是捏着袖子扇灰,一壁朝他走来。
时修见她脸上煞白,忙拉着细瞅,“这是怎么了?怎么气色这样难看?”
臧志和端着碗过来道:“早上我们到那旺发家去,他家里腌臜得要死,姨太太回来的时候就一直犯恶心,打了一路的干呕,这会才慢慢缓过来。”
南台丢开缰绳,也上前来观西屏面色,皱着眉道:“早知换一换,我们去那旺发家,你们到锦玉关去,那锦玉关倒干净得很。”
“狸奴早就和那掌柜交代好的,要亲自去问话,怎好换得?”西屏笑道,没所谓地摇头,“我不要紧,歇会就好了,你们打探得怎么样?”
时修搀着她回大宽禅椅上坐,自己也坐在一边,“这娄城应对得当,说的句句在理,只是还需核实。倘或真如他所说他家境不错,的确犯不上为一百两银子杀人。不过,他也有可能为这宗生意点子杀人,轻易洗不清嫌疑。况且我们去时,还碰见了周大人府上的管家,想必也是为了这事去的。”
西屏窥着他一笑,双手撑在腿上,坍着背歪着脸睇他,“周大人的管家是去和他串供么?”
“哼,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应对自如,一年前的事了还能轻易脱口而出,连姜潮平从陆三集走的时辰他都说得清清楚楚。 ”说着,睨下笑眼来,想去摸她那张淹淡的脸,又顾忌着那么些人,只得在膝上攥着手,“你们呢,可问到什么有用的话?”
她把眼一转,有些骄傲,“我们发现的,恐怕比你们发现的要有用得多哩。”
“别卖关子了,快说。”
她偏不说,叫臧志和来说。臧志和刚好吃完饭,将碗搁到竹篓子里,走来将早上去旺发家的情形细说了,咂舌道:“幸亏姨太太眼明心细,单靠我,只怕是白跑一趟。”
时修少不得狠狠恭维西屏几句,便领着众人打道回府。穿过一片窄田,到前面官道上,西屏的马车正停在那路边。
他也跟着钻上车,挨着西屏细看她的脸色,“这会还恶心么?”
西屏抚着心口,缓缓点头,“还有一点,不过不要紧,回去歇会就好了。”
他却还是一脸的郑重,手伸到她裙上,握住了她的手,温柔包裹,给她一份安全,才低声问:“你,会不会是有了?”
她不明所以,两只眼睛懵懂地望到他脸上,“有什么了?”
“有身孕。”
她猛地一惊,仔细回想片刻,便将两眼一翻,“胡说!”又重了语气,“不许胡说!”
他也嘀咕道:“应当不会呀,我留着神呢。”
那语气说不出是担忧还是失望。不过想到那“留着神”的细枝末节,叫西屏红了脸,尽管也知道没可能,心里却说不出一种滋味,好像为这事惆怅,又因为这事,似乎使她觉得他们的性命真是紧密相连在一起了。
她抽出手来打他,“有了又怎么样?你怕了是不是?”
“怕什么?”他眼一转,笑了,“我才不怕呢,这便更好了,告诉爹娘,他们不答应也不成了。而且对你不敢骂也不敢打,要打就只敢打我了。”
要说起来,按顾儿和姚淳的性格,真有这一朝,的确是不敢,也不会对她怎么样,而且也不能不答应,他们品行端正又心软善良,最吃这样的胁迫。可真闹得那样僵,却伤了她和他们之间的情分,何况那不是她所能打算到的未来。
不过畅想一番,心里也是又喜又愁,她笑着啐了他一口,“呸、你想得美!我才不跟着你丢这个人呢!明日我就悄悄去瞧大夫,叫你死了这条心!”
次日一早,西屏果然一个人悄悄地去瞧大夫,时修自往衙门里去,着人将那旺发拘到衙门审问。
周大人一听那一百两银子是给这旺发觅了去,想着既要替娄城开脱,索性将罪名都安在这旺发头上,便重重一拍惊堂木,肃穆呵道:“凶犯旺发,你杀人劫财,还敢乔作无辜到官府报案,简直胆大包天,欺官枉民!现今拿你在堂,你还有何话好狡辩?”
好嚜,话还未问,先把罪名定下了,时修不由得斜他一眼,把那惊堂木往回搁了些。
那旺发身如筛糠,面如土色跪在堂中,吓得“我我我”我个半天也说不出个整话。周大人便和时修笑道:“小姚大人你看,这是做贼心虚没话可说了。”说着向左右各射一眼,“来,先打他二十板子,等拟定口供,叫他画押!”
第73章 是不是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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