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北军已占下兖州绝大部分地盘,不可能半途而废,停下统一全境的脚步。
张邈和张超二人心怀侥幸,明明没有正面对抗的实力,却又不肯望风而降妄图举兵割据一方,此乃取死之道。
稍加思索,王景便做出了决断,对郭嘉和荀攸下令:“先礼后兵,一边整军备战,一边派出使者,告知张超、张邈兄弟,不降则死。”
“是。”
兖州东部,泰山奉高。
绵绵汶水,三川交汇之地。
大量断裂的巨岩,隆出地表,形成联绵不绝的雄浑山势。气象之盛,为五岳之首,万山至尊。
奉高城为泰山郡治所,此地山川环绕之地,易守难攻。
然则再如何固若金汤的防御,也难以解除张邈的忧心忡忡,自从北军的使者来访之后,他便寝食难安。
纵使巍峨群山,涛涛大河,也不能给他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弟弟张超赶了过来,见面就问道:“大哥,听说祁侯派来了使者,人呢?”
张邈情绪不振:“我已经安排他在城内驿站住下。”
看到兄长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对劲,张超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安地问道:“大哥,发生何事了?”
张邈叹气:“王元旭已给我兄弟二人下了最后通牒,不降则死。”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是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霸气,不可违逆的意志中,更是带着无边的杀机。
只因为王景做得到。
“王元旭,当真是欺人太甚!”
张超何曾受过如此屈辱,当即大声怒骂:“你我兄弟二人都被从陈留城驱赶到泰山和济北了,他为何还要咄咄相逼?”
但是这愤怒,不过是无能狂怒。
弱者的不忿,喊得再大声又有什么用?
有谁会听见?
又有谁会在意?
而如王景这般的强者,根本不必动怒,哪怕再轻飘飘地一句话,甚至一个字,整个天下,都要认真倾听,用心铭记,否则就叫你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言语的分量,从来不是由声量决定的,而是力量的强弱。
张邈心中惶恐万分,可让他就这样交出手中的权力,家族的利益,无论哪一样,他都无法接受。
京师之地的世家豪族,经过王景的连番折腾,现在已经完全被边缘化了。
虽说王景也给予了很多新的利益,但那些商业利益,赚到的不过是钱罢了,世家和豪族失去的却是对整个社会的控制力。
张邈和张超此刻负隅顽抗,就是因为不想沦为这样的鱼肉。
钱算个屁,他们想要的,是让自己的家族,永远能够凌驾于百姓之上,掌握生杀予夺的权力。
因此兄弟二人与陈宫一样,都是世家内部坚定的保守派势力。
世家内部,拥有大量在仕官员的名门望族也大多是属于保守派,这个派系最大的特点就是反对一切形式的改革,认为改革只会越改越坏,唯有维持原状,“不扰民”才是最好的结果。
当然,百姓不算“民”。
他们口中的不扰民,指的是朝廷中枢,不要干扰他们这些地方世家对权势、资源和晋升渠道的管控,让自己永远处于上层阶级,堵死阶级上升的渠道。
这样的稳固,便是他们口中的“祖宗之法不可变”。
在陈宫和张邈等人的心中,皇帝只会瞎胡闹,只有像他们这些心怀天下的儒门名士,才是真正心系百姓,能够治理国家的贤能之人。
说白了,还是不想放弃世家的垄断特权。
汉武帝为了加强皇权,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仅仅过去三百多年,就诞生出了儒门这么一个怪物,反过来威胁到了皇权。
灵帝刘宏当初不惜掀起党锢之祸,还有卖官鬻爵种种行为,就是为了打破世家和豪族对地方的垄断。
可惜他最后还是失败了,甚至贵为皇帝,都遭遇到了兵变和刺杀,可见世家豪族的力量已经膨胀到何等可怕的地步。
儒学,更是已成毒瘤。
一群所谓读圣贤书的名士,率领各自的家族趴在炎汉帝朝的身上吸食着百姓的血肉,不断膨胀,直到自我崩解和毁灭的到来,最终迎来了五胡乱华这样的文明劫难。
然而对于这些,张邈看不到,张超看不到,他们仍然固执的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而错的人,永远是别人。
以前是皇帝刘宏,所以对他口诛笔伐,连谥号都给他弄了一个“灵”这样的恶谥,可见群臣对他的憎恶和厌恨。
如今,“祸乱天下”的人成了王景,推动新政,推行度田和遗产法,损害世家和豪族的根基,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十恶不赦。
“大哥,现在我们该当如何?”
“单凭我东平张氏,定然挡不住北军之兵锋,那王元旭为人暴虐,视天下世家豪族如猪狗,为今之计,必须寻求外援才可度过危机了。”
张邈对局势的判断,倒还有些眼光。
张超虽然对王景很不服气,但是却也知道,北军军的实力强横无匹,绝非他们兄弟二人所能力敌。
哪怕他们背后有孔融和陶谦的支持,正面较量也是死路一条。
张邈对此颇为头疼:“孔文举和陶恭祖不敢过于触怒王元旭,因此要他们恐难直接派兵襄助。”
实际上,孔融别说出兵相助了,他现在自己都想找人求助。
青州本地的黄巾之乱一直都是个大问题,偏偏孔融自己根本处理不了,尤其是最近青州黄巾出了一个崂仙,其法力之高深,据闻不在当初的天公将军张角之下。
让孔融吟诗作对,写一手好文章,他倒是擅长。
让孔融治理地方,或者带兵平叛,他纯粹白给。
至于陶谦,在诸侯之中,也算是有几分本事,可惜手中无一流战将,守土之力有之,进取之能却无。
因此孔、陶二人皆可当做外援,却不能倚为靠山。
张超想了想,认真地建议道:“大哥,你素来与孟德交好,不如去求他出兵?”
曹操目前驻军在许县大本营,只要出兵,数日之内就能打到陈留城下,到时候必定可以威胁到王景的核心腹地,逼迫王景军的退兵。
至少在张超看来,此等围魏救赵之计,绝对可行。
张邈听了,也觉得弟弟张超的话有几分道理,当即答应下来:“好,我立刻出发,去请孟德出兵相助。”
军情如火,北军兵锋已经抵达汶阳,随时都会攻入泰山地界。所以张邈根本不敢犹豫,他亲自带队出城,马不停蹄地便向着许县疾驰而去。
然而让张邈蛋疼的是,在许县城中,他见到了一个他非常不想遇见的人。
郭嘉身穿锦衣华服,腰间配着玉珏和香囊,俊逸的面庞上,还挂着如晨风般和煦的微笑:“孟卓兄,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郭奉孝,你来许县所为何事?”
张邈看到郭嘉,一颗心直接沉入谷底。
他没想到,自己一路风驰电掣地看来,最想见的曹操还没见到,却见到了一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要知道,此前郭嘉可是出使过冀州的,更是一手促成了冀州当下的乱局,连袁绍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张邈再怎么自信,也不认为自己能比袁绍还强,所以他十分不安,怀疑郭嘉来许县的目的。
而郭嘉也懒得隐藏心思,看向张邈时,嘴角的笑容越发明显:“孟卓兄心知肚明,又何必多此一问呢?我来的目的,当然是要送你一程啊。”
送君一程,本是朋友之间的礼节。
然而可惜,郭嘉想要让张邈去走的,是一条死路。如此毫不掩饰的恶意,张邈闻言只觉得浑身冰冷,随即脸色铁青得怒视郭嘉:“话说得太满,小心阴沟里翻船。”
对于张邈的愤怒,郭嘉颇不以为然:“那便拭目以待好了。”
随后不久,郭嘉和张邈被一同请进了曹操的府邸。
因为私交的缘故,张邈率先得到了曹操的接见。
为此张邈还得意地看了郭嘉一眼,那神态,仿佛在炫耀:看到没,曹操,我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
对此,郭嘉却是并不在意,嘴角依旧是翘起了一个自信的弧度,神态安然自若。
在得到曹操的接见之后,张邈便按耐不住地向他发出求援:“孟德,你这次一定要救救我啊!”
因为王景的介入,曹操和张邈估并未因为陈宫的挑拨而翻脸,两人依旧是相识多年的至交好友。
眼下泰山郡危若累卵,张邈也顾不上礼节和寒暄了,可见内心是何等急迫。
曹操也能体会张邈此时的心情,因此没有责怪他的失礼,更何可王景的强大,本身也对豫州是一个莫大的威胁。
因此曹操毫不犹豫就对张邈说道:“孟卓勿忧,你我相交莫逆,我肯定是要帮你的。”
“孟德,好兄弟,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张邈非常感动,两人这才开始许久,回忆起了往日的点点滴滴。
想当初,张邈和曹操还有袁绍,三人都是至交好友,共同立志要改变天下。
而三国历史上曹操在征讨陶谦前,就曾对家人说:“我如果回不来,你们可以去投靠孟卓。”
结果最后,曹操凯旋而归,见到张邈,两人相视而泣,可见他们二人的关系是何等的亲密无间。
只可惜,区区情谊,在争霸天下面前,又有多少份量呢?
当着张邈的面,再三承诺绝不见郭嘉的曹操,当天晚上,却是秘密遣人将郭嘉请到了书房,两人来了个秉烛夜谈。
郭嘉走进书房,随意地赏玩着悬挂在墙壁上的帛画作品:“扶桑神树,三足金乌,九日同天,这般画艺精绝,必是出自名家之手,奋武将军倒是好雅兴,好气魄。”
“奉孝若是喜欢这幅画,我可以送你。”
曹操倒是很大方,对他来说,如果一幅帛画能够笼络到像郭嘉这样的贤才,那是大大的值得。
当然,宝物可以让,人妻没得谈。
郭嘉笑了笑,随即摆摆手:“算了,无功不受禄,更何况君子不夺人所好,奋武将军将此画悬挂于书房之内,必是心中喜爱至极,想要日日赏玩。而且以画喻志,想必奋武将军也是胸怀天下之人,红日当空,遍照此世,这等气魄,我区区一个谋士,可消受不起啊。”
只是短短一席话,就让曹操对郭嘉这个人无比重视。
不过是片刻接触,曹操就有一种自己仿佛已经被郭嘉看穿的感觉。
在这个男人面前,天下间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守住自己心底的情绪和秘密。
因此曹操收敛笑容,对郭嘉的态度,也变得更加重视:“奉孝,请坐。”
郭嘉从容落座:“奋武将军客气了。”
主客分坐之后,密谈才算是正式开始。
曹操见郭嘉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忍不住好奇问道:“我派人去请先生时,先生似乎毫不意外?”
郭嘉闻言,淡然一笑,明亮的双眸,如同一汪深潭,深邃而清澈,流转着智慧的光芒:“因为我知道将军一定会忍不住想要见我。”
“先生为何这般自信?”
“因为我的身份,我的事迹,如我这般的顶尖谋士,凡是志在天下的豪杰枭雄,又有谁如何能忍住不见上一见呢?”
郭嘉十分自信地笑道。
每一个字,吐露而出,仿佛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而曹操的心头,也再次浮现出那种被人里里外外看了个通透的感觉。
他终于确认,眼前之人,确实是那个擅察人心的鬼才。
被猜中了心思,曹操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发出感慨:“片纸夺邺城,一言乱冀州,以先生之大才,若不能亲眼一见,确实是莫大遗憾。”
到了这时候,曹操哪里还不明白,这次王景派出的使者为何是郭嘉,而不是别人。
只因为除了郭嘉之外,来的若是别人,曹操还真不一定愿意见面。
如今见面,曹操也确认了眼前的鬼才郭嘉名不虚传。
曹操的恭维,让郭嘉闻声大笑,倒是一点也不谦虚:“奋武将军的赞赏,我欣然接受。”
这倒是让曹操有些哭笑不得,毕竟他见过不少不通人情世故的狂士,比如边让,那可比郭嘉狂多了,能当面喷到你想杀人。
而郭嘉的狂,却带着一种不被世俗成法所约束,潇洒从容的逍遥和自在。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个性,他才能成为鬼才,想出诸多天马行空的“鬼点子”。
曹操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才之心,对于郭嘉,他是真的十分欣赏,甚至现在都在琢磨着该怎么挖王景的墙脚。
奈何几次试探,却发现郭嘉油盐不进,只能徒呼奈何。
而聊起正事,曹操也不含糊,直接开门见山就对郭嘉说出了自己的态度:“单纯的好奇,可无法让吾改变态度,奉孝当知孟卓乃操之挚爱亲朋,手足兄弟。”
毫无疑问,曹操是打算要与张邈联手的。
或者说,私底下的讨王联盟早就悄无声息地建立起来,在黄河以南的中原各路诸侯心中,都成为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共识。
毕竟北军势大,若是不联手对抗,大家只会被逐个击破。
眼下的黄河以南地区,困守兖州东北角落的张超和张邈兄弟,独居北海的孔融,坐镇徐州的陶谦,还有恒星汝南的袁术,退守豫南的曹操。
有一个算一个,都暗中放下了以往的恩怨,默契地联起手来,期望能够与王景抗衡,免得遭受北军的不断蚕食。
甚至就连有背上与袁术争夺南阳郡的刘表,都停止了侵攻的动作,暗中观望着北方的局势。
王景用郭嘉之计,把袁绍坑得欲生欲死这件事,实在是太过吓人了。
刘表都不知道自己若是站在袁绍的位置上,能不能遭得住这样的折腾。
而这样的局面,王景在出手对付张邈和张超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了,因此他才会派出郭嘉出使许县,就是为了分化瓦解曹操这位潜在的对手。
郭嘉心中早有定计,因此就算曹操摆出一副立场坚定的做派,他也半点不慌,淡然笑道:“张孟卓是将军的挚友,此事并非秘密,嘉岂会不知?”
“既然知晓,先生就应当明白,你想说服我,绝无可能。”
“话不要说得太满比较好,若是最后将军被我说服,到时候岂不是会很尴尬?”
郭嘉揶揄的眼神,还有那略带嘲弄的目光,看得曹操眼皮直跳。
贱!
这笑容,太贱了啊!
不知为何,曹操的手心有点发痒了。
很想就这样一耳刮子抽出。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毕竟殴打使者,传出去名声实在是不太好。
曹操最终选择了沉默不语,甚至打算端茶送客了。
而郭嘉笑了笑,开始正式进入说客的状态:“我主曾说言,深厚的情谊,唯有更深厚的利益可以打破。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话糙理不糙,我对此深以为然,将军以为呢?”
曹操本就是乱世之奸雄,对这番话自然是心中透亮至极。
他曹孟德怎么说也是心怀壮志之人,岂能轻易就出卖自己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呢?
得加钱啊!(本章完)
第213章 让我出卖兄弟?得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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