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院士正在编修藏册,多年未整理,是时候细分下了。藏籍万卷,并不是简单的活,因此点了檀香,准备闭门谢客。起身要去关门,却见个小小身影往这走,步伐稳妥不畏缩,神色桀骜,看见她一脸长者模样,薛院士便笑了,“柳家小姑娘,晨钟已响,你不好好去听课,来这做什么?”
柳雁抬头看他,朗声,“薛院士,我要换班。”
薛院士更觉兴致盎然,“为何?”
“因为宋宋去了春分,我也要去春分。”
薛院士笑了笑,“若你说换就换,于其他人,也十分不公。书院也不是可以让人随心所欲的地方,回去吧。”
柳雁拧眉,“那为什么别人都说万卷书院是最自在、最公正的地方。”
薛院士摇头笑道,“世上哪里有真正公正自在的地方,若我们万卷书院当真是那种地方,又怎会有那种学规?不得议朝纲,不得论人物。”
“朝廷可不同,连爹爹在家都不提朝廷的事。”
薛院士看着她说道,“那若有错,也不得议,不得论?”话说出口,才觉不该跟个小姑娘说这些。她再聪慧又如何,不过是个几岁大的孩子。
柳雁顿时费解,“有错就不同了,有错自然是要说的。”
薛院士瞧了她好一会,朗声大笑,“如今说的轻松,你十年后定说不出这样的话。”
柳雁撇撇嘴,最不屑别人看低她。不过她不是来说这事的,又问道,“那你是让不让我换?”
薛院士想也未想,“不。”
柳雁心气不顺,“不是说公平么,那院士出卷子吧,春分班要的学识,我一个不落地答。”
薛院士问道,“那春分班是什么学识?”
柳雁愣了愣,她不知。
薛院士笑笑,“你连他们学什么都不知,就大言不惭说自己都会,这不是妄断么?只怕你连惊蛰班要学什么也不知吧?既然都不知道,凭什么说你都会?即便我将其他学识放在卷子里,你也不知我坑骗了你,可对?柳家小姑娘,心有热血是好,可空有一腔热血,却是大错特错的。”他想了想,恍然,从里屋拿了本书给她,“你应当念念这个——《修心》。”
柳雁只觉这人道理贼多,听着烦心,拿了书看也没看,抓在手里大声说道,“三日后我再来找你。”说罢愤然走了,等她去了惊蛰班看看学的是什么,再找宋宋拿春分班的书看。一定让这唠叨院士心服口服,再不能说出“你凭什么”之类的话。
惊蛰班已开始授课,郑昉领着学生诵读。只见门口突然出现一个人,不就是那脱缰野马。
柳雁见二十余人的目光都往她身上看来,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难为情来着。她站直了身,扬起了手里的书,镇定道,“刚我落下了书,去拿了。”
那书都有三寸厚了,跟他手里拿着的完全不一样好么,哪里能信。郑昉收了眼神,“进来吧。”
柳雁暗暗松了一气,快从他身旁经过时,又听见先生悠悠道,“有语曰‘子非鱼,焉知鱼之书’……啊,不对,‘焉知鱼之乐’。”
柳雁差点没直接绊倒在地,这书院上至院士下至先生,都很不对劲呀!
第五十二章阁楼少年
一听宋安怡没跟柳雁在一个班,可她还乖乖待在惊蛰,别说李墨荷,就连柳定义也觉诧异。等听她愤愤说完,才明白过来,不由笑笑,“薛院士是为了你好,可不能这么说。”
柳雁可想不明白了,扁嘴,“他就是刁难我。”
李墨荷同她梳着小辫子,也问道,“那院士说的可有道理?没有道理的话,雁雁为何听?”
柳雁语塞,哼声,“不过是歪理,他不考考我,怎么知道我不懂。”
柳定义和李墨荷知她心高气傲,都不拂她薄薄脸面,“那在惊蛰可高兴?”
柳雁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嗯。”比想象中好玩些,跟四婶之前教的很不一样。而且每每说到难的,同窗就像树林乍起的鸟,热闹极了。她喜欢这种热闹的地方,途中小歇,跟众人谈天说地,倒是比家里的小书房好多了。
而且听说万卷书院不只是主授课和重仕途考试,问难、论辩、经世都涉及,柳雁想难怪哥哥比往年更厉害。她若不努力,怕就要赶不上兄长了。
正说着话,下人在外头禀报,“二爷、二太太,代王王府的世子来了。”
“世子哥哥来了?”柳雁拨好小辫子,从母亲怀里下来,“定是来看褚阳哥哥的。”她又问道,“桉郡主来了没?”
下人答道,“只有世子过来。”
柳雁这下才安心往外走,柳定义也去大堂见了面,就携李墨荷出门,让他们在家中玩。
楚清辞在过年宫宴时见过柳雁一回,想来已有两月未见,个头似乎长高了,“听说你去了万卷书院?”
柳雁点头,“嗯。”
楚清辞笑道,“那里好么?”
“挺好的。”柳雁默了默认真道,“除了院士。”
“听闻薛院士博学多才,是当年有名的谋士,游历诸国都得款待,后来圣上重金聘请,任职于国子监。可没去两日,他就走了,转而去了万卷书院。”
柳雁暗暗称奇,那薛院士竟是这样厉害的人?如今各国偶有交战,殷国更是其中强者,别国又恨又怕,十分不友善。薛院士身为大殷国的人,去他国却还能得款待,这已经很不可思议。
院子栽种的竹子影影绰绰,将春日明媚遮挡了大半,走在底下微觉寒冷。想到薛院士的脸,柳雁彻底打了个寒噤,这……不对呀,那哪里像是个厉害的人。
楚清辞见她走神,也没有多话。走在荫下也觉微冷,抬头看去,天色颇好。
到了齐褚阳房中,果不其然,他又在看书。柳雁觉得家里的藏书都要被他啃光了,进门就打趣道,“万卷极盛,褚阳哥哥该把家搬那去,十年不出都行。”
齐褚阳闻声抬头,先看见柳雁,笑笑,“世子,九姑娘。”
楚清辞轻抬手,笑道,“不必行礼了,你的伤怎么样?”
“本就伤的不重,已快全好了。”
柳雁瞅着他,“伤的可重了,大夫说差点就伤了筋骨。”
齐褚阳淡笑,“不是没伤着么。”
他放下书,下人已端了茶水进来。楚清辞坐下身,看看那书架满满堆筑的书,能看见近处书籍的名字,看着就觉晦涩。他心里有些觉得可惜,以齐褚阳的胆识学识来说,日后要步入仕途肯定是轻易的事。只是没有强大的世家背景,想要爬得很高,也是难事,恐怕要花费比世家子多十年的功夫。柳家再好,也不能为他这外姓人增添筹码。
柳雁探头去看他的伤,没闻到浓郁的药味,才确认伤好了许多,“褚阳哥哥,书院挺好玩的,等你伤好了,我和你一块去。”
齐褚阳见她颇有兴致,想着以她的脾气过不了多久就会腻烦了,届时不是她和自己去,而是他得拽着她去吧。看见柳雁就想起桉郡主来,问道,“已是二月,桉郡主还没从萧城回来么?”
柳雁竖了竖耳朵,萧城?那不是离京城挺远的地方,难怪一直没瞧见她,原来是去了那。
楚清辞说道,“昨日才回京。”
齐褚阳顺口一问,楚清辞倒记在了心上,回去就跟妹妹说齐褚阳问起了她。代王妃也在一旁,听见这话,手中茶盏微顿,“好好的问起桉桉作甚?”
楚清辞也不知,笑道,“平时妹妹不是也会在旁看我们比武练剑么?聊得好罢了。”
代王妃可多想了些,齐褚阳年纪虽小可也看得出五官日后必定俊气,人倒也聪颖。但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儿,日后再怎么成事也爬不上高位。儿子同他交好已经是给了莫大的面子,万一他野心大些,对自己的女儿起了杂念怎么办?年纪都还小,自小玩在一块,可最易有什么的。想来想去不放心,等夜里代王回来,就将这事和他说了。
代王笑道,“桉桉才多大,你就操心这个了。”
“姑娘家的心眼开得早,等她真喜欢上了,那就来不及了。”代王妃跟他理着衣襟,字字道,“不如让清辞再寻个陪练的吧。”
“为夫看褚阳是个好苗子,当初他父亲不也是赤手空拳凭自己的本事做了副将。可惜……”代王叹气,“英年早逝,否则他日定能像北定侯那样封爵。”
王妃皱眉,“不是说只是失踪么,尸首未寻,连褚阳都不愿承认他已去。”
“谁又知晓。”代王又说道,“岳母身体已无恙,桉桉陪了半月,她老人家也十分高兴。又问为夫桉桉可有同哪家定娃娃亲,看样子,是想给展来定下桉桉的婚事。”
王妃笑道,“表兄妹结娃娃亲的不少,展来也是个好孩子,亲上加亲,岂非很好。”
代王淡声,“桉桉还小,不急。”妻子娘家往日是好,但如今也没落了大半,要他将女儿嫁过去,他舍不得。可妻子这样应话,却分明是想借女儿的郡主之名,帮扶她娘家的,这心思他不喜。若真能重回那时风光,也不至于他帮了几年都扶不起来。真点头同意了这亲事,那就太对不起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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