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如果他今天没办法说服叶澄跟他离开,下一次,他恐怕很难再找到叶澄的踪迹。
以前的时候,叶澄随随便便消失个三五年,没人会太在意,叶澄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但现在不一样,他真的很不放心叶澄的状态。
叶澄却摇头,把削好的萝卜掰了一截,递给晏长东:“我现在就在做我想做的事。”
晏长东掂量了一下萝卜:“你在这儿能做什么?种萝卜吗?”
叶澄啃了一口,甜津津的,说不定芳泽会喜欢:“专心修行。”
晏长东:“我记得青崖修行走的是入世的路子。”
况且,叶澄也不是那种特别追求力量的人。他性情活泼爱笑,骨子里充满保护欲,喜欢热闹与温馨,动物缘好,喜欢小孩子。
这样鬼气森森,幽静寂寞的地方,他以前一天都不愿意待。
叶澄把萝卜缨子丢掉:“我想尽快提升修为,破壁飞升,然后去一趟深渊,把芳泽找回来。”
晏长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鬼地方不是正常人进不去吗,你要去那儿找谁?
是是是,天才就是了不起,我知道你将来肯定能飞升,到别界中去。但人家都是由雷劫和命运决定下一站,谁还带自己指定的?你以为你在坐青崖班车?
深渊难道是你家后花园,说去就去,你他妈找得着路吗?难道闭着眼在虚空里瞎摸?
槽点太多以至于不知从何说起,这些话排着队在心里转了一圈,最后他拍了一下那口大缸:“你喝这玩意儿喝太多,脑子发癫了吧?!”
叶澄白了眼如临大敌的晏长东:“放心,没练什么教人起死回生的邪功,没疯,也不是要自爆。”
“我只是觉得,既然有一半深渊血统的其他人死后,魂魄会归于深渊,为什么芳泽的不会呢?”叶澄说话间,看不出什么执念来,反而很平静,“我想去试试看,能不能找到芳泽的魂魄。”
不好的预感终于还是应验,晏长东心一沉,严肃起来:“阿澄,你清醒一点。”
如果季芳泽魂魄犹在,无论叶澄要去哪儿找他,养魂或者是寻他的转世,晏长东都绝不会出言干涉。
可季芳泽不是。
他死得尸骨无存,魂飞魄散。那碎片太小,根本不足以支撑一个人的存留,更别说转世。从叶澄怀里散开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化作虚无,彻彻底底从世界上消失,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来了。
有个词叫“事已至此”!
叶澄靠在走廊的柱下,曲起一条腿,风吹过他的衣襟和面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就算我能破壁飞升,最可能的结局,也是死在无尽寻找的虚无中;或许我千辛万苦找到了深渊,却发现自己进不去;甚至,我真的进去了,却发现那里什么也没有,大梦成空。”
你这不是都知道吗?
叶澄侧头,眼睛在阳光下折射出浅浅的光:“但我想去。”
晏长东所有的话都噎在嗓子里。
因为他知道,叶澄就是这么个人——我想做的事,和我该做的事,就一定要去做,辛苦也没关系,不被人理解也没关系。
当初为了季芳泽离开青崖,是如此;后来不肯为了季芳泽放弃赴阵,是如此;现在他决心为了那千万分之一的希望,前往深渊,也是如此。
谁都拦不住。
晏长东觉得眼眶有点酸。
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件什么样的事。
他的朋友是这世间最潇洒快活的儿郎,从此却不会再享受人间的快乐和喧嚣,而是去赴世间最寂寞,最凶险的那条路,至死方休。
叶澄碰了一下晏长东的肩膀:“我从小不就这样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怎么骂我,死脑筋,榆木疙瘩。”
晏长东推开他:“滚滚滚,榆木做错了什么。”
二十年后,入夜,淮河画舫。
晏长东闭目倚在美人靠上,身后是悠悠河水,远处是火树银花。
正对面的台上有一对丽人,换了书生青衫,正演着一出好友分道扬镳,挥泪相送的离别戏。
晏长东闭着眼睛打拍子。
突然有一阵雷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那雷真的很远,传过来只有很小的动静,便是台上表演的歌姬,也没人因此受惊,戏腔圆润动人。
晏长东却突然将手里那小巧玲珑的白玉酒壶,“扑通”一声扔进了淮河:“这首不应景,换一首重聚的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74章
在虚无间漂泊, 没有任何方向和指引地寻找一个单独的界壁,就像是一只失去了视觉的鱼,在浩渺无边的深海里,寻找一块小小的鹅卵石。
随时会有暗流和其他凶险,一不留神,就会悄无声息地葬身海底。
叶澄在里面飘了很久。
等到灵力快支撑不住, 就进入下一次碰到的界壁中,停留一段时间。各界之中遇到的天地人都不一样, 有的山川险峻,有的众生温柔。
叶澄偶尔会找个小酒馆坐一下, 人群喧嚣,大哭大笑, 有各种各样的故事。叶澄坐在角落里,慢慢喝一杯酒。可能在没有光亮和声音的虚无中漂泊久了,好像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和他隔着一层薄膜, 等一点一点渗进来, 就变成了淡淡的孤独。
但不是所有灵力快要匮竭的时候,都刚好能碰到供他落脚的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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