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到底是谁？
    向山不得不再一次面对这个问题。
    虽然他的记忆告诉自己，自己就是武祖向山。但问题是，除了这一段记忆之外，他好像并没有其他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
    正相反，好像有很多证据都可以说明，他很有可能不是那位传说之中的人物。
    按照后世流传的故事，武祖向山在升华之战末期就被官府的力量所斩杀，只是为了给这位过去的英雄人物留个体面，所以官府一直没有公布具体的过程。
    向山自己脑海之中闪回的记忆也印证了这一点——当年他确实是被敌人掏出仿星器，所以最终落败。
    而能源装置被破坏后，他理应没有逃生的能力才对。
    也不应该在几百年后于垃圾场里醒来。
    当然，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向山肯定不是被打得只剩下细胞之后重新“长”回来的。
    理由有三。
    首先，他的义眼是货真价实的电子光学设备，非生物体。他的颅骨也是高科技合金。
    细胞再生是不可能生长出这些东西的。
    其次，他的再生能力也并非是完全的再生，而是一种身体机能失控的病变。
    正常来说，脊椎上是不需要那么多感受器的。人体的绝大部分组织都不存在触觉的感受器。
    如果他的大脑真的遭到了破坏，那按照这种再生能力，也只能重新长出一个畸形的神经网络，而非有序的大脑。
    最重要的是，他的这个大脑是具备部分记忆的。
    现有的技术体系下，“记忆”这种东西依旧没办法遗传。
    所以向山可以肯定，这个生物脑必定是过去某个人所拥有的。
    但这个“人”，却未必是“武祖向山”了。
    原因很简单。向山在“魔教”的手里找到了“自己的”记忆。
    这至少说明了一点——真正的武祖向山，有将自己的记忆以某种形式保存下来。这份记忆甚至都落到了一个底层绿林手里。
    换句话说，获得“真正的武祖向山”记忆的途径，可能并不是那么稀少。
    而另一方面，黄耦光所说的“症状”，也让向山想起了另一件事。
    向山也见到过一个神经与电子元件纠缠在一起的成功案例。
    “连环导弹”格利亚德。
    向山击败这个绿林匪徒之后，掀开他的后盖，就发现他的神经系统与特制的电子元件交互在一起。
    只不过在向山看来，这属实不能算一种高效的思路。
    自然的肉身是演化而来，积累了大量“能用就行”思路留下的演化缺陷。
    从这一点来说，造物主倒确实和程序员是一个路子的。三流的程序员从来不在意自己的程序为什么能跑起来、是如何跑起来的，代码是否简洁优美，会不会对接下来的开发工作造成困扰。
    演化的过程也是这样。只要一个动物的负面性状不影响它活到生孩子的年纪，那演化就不会去理会这个缺陷。如果某个负面性状对异性有特殊的吸引力，那么演化还会进一步强化这个负面性状，好完成“让该生物生孩子”的任务，却浑然不顾这个负面形状会对“后续的版本更新”造成怎样的困扰。
    关于这一点，由于角太大所以灭绝的大角鹿，和由于眼柄太长所以种群数简直在给双翅目丢蝇的突眼蝇，想必都很有话说。
    程序员们将若干年前流传下来、古老BUG层出不穷、注释写得犹如天书的代码称作“屎山”。
    而到了今天，每一个经历了若干亿年演化的高等物种，有一个算一个，其遗传信息都是“屎山”的样子。
    如果有高等智慧生物将一个物种的遗传信息当做产品看待，那么他会发现，这个设计产物处处透着诡异，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要这么设计。
    而他若是敲掉了一个基因，那又有可能造成生命系统的全线崩溃。
    想要重构……几乎不可能。
    而人类设计的机械产物，则像是重新编写的新程序，小而美，或许容错率远远比不上“屎山”，但是修改起来非常方便，不管你想要附加什么新功能，都很容易。
    所以，让肉体来适应机械，并非是便捷的做法。
    让机械适应大脑，才是义体开发的思路。
    当然，唯一的例外，就是“内功”了。内功的修行、索绪尔神域的诞生，就是一个大脑特化，去适应计算机的结果。
    但这却是基于人脑在计算结构上的一点点本质优势。
    即“人脑有可能超出图灵机范畴”。
    而魔教武功，或许就是基于这个思路。
    只是，那个让神经元与电子元件纠缠的做法，让向山觉得不太高效就是了。
    如果是魔教技术产物的话。说不定就具备这种让神经细胞异常生长的技术。
    不，倒不如说，这个对于魔教来说属于必备技术吧。
    按照记录，格利亚德是好几年之前才接受改造的。
    换言之，那个与电子元件纠缠在一起的神经网络，也是在几年之内就完成生长的。
    这里面当然也有病毒与激素的作用。但是，如果没有预先接受特定的基因疗法，那寻常人就算接受了那些病毒与激素，也不会有这样异常的生长。
    只是，这里面就有一个问题。
    “我当年接受了个什么基因疗法啊……”
    向山喃喃自语。
    他接受的应该算是贝塔版本的金属基基因疗法了。
    这个技术的阿尔法版本，是在动物身上进行的。在十来只恒河猴完成了这个转化过程后，就有人类急不可耐地将之应用到了自己的身上。
    而在基准人的种种优势被确定之后，若干科研人员主动成为了志愿者。
    这也算是那个研究机构的“福利”了。
    毕竟，在那个版本之下，完成一次基因疗法，医护人员与药剂就要数千万美金。在这个过程当中消耗的大量珍贵药剂，受限于制法，都是比等重量黄金还要贵的。一般的研究人员未必出得起价格。
    而金属基转化之后所带来的更长寿命，以及大脑的二次发育，对这些学者来说都是极有诱惑的。
    在这一批次的临床实验当中，向山的顺序并不靠前。
    而由于版本很原始，所以这些先行者所获得的遗传信息里，确实有一些“不知道是否有用的、意义不明的代码”。
    而在面向大众的正式发布版疗法中，那些意义不明的基因组都被去除了。
    一方面是为了增强可控性，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节约资源。
    毕竟，要让细胞内多一段冗余信息，就代表细胞分裂时要多一点点消耗。
    当初那些先行者们开启这个计划，就有“节约资源”的考量在里面。
    当然，先行者们体内由贝塔版本疗法植入的遗传信息，也确实有可能带来一些特殊的能力。
    比如说，向山的这个修复性的异常生长现象。
    或许在部分旧世代人类听来，这是一个正面的性状。
    但在很多时候，它都不是一个正面性状。由于这种异常生长太快，所以神经细胞很容易侵入电子设备之中，造成信号混乱乃至短路。
    对于义体人来说，它在凭空增加义体的维护成本。
    正常的基因疗法中，这种性状肯定是要被剔除的。
    所以，这就有一个神秘的问题了。
    向山身上的这个性状，到底是由魔教而来呢？
    还是干脆反过来，魔教是从“武祖向山”的细胞之中得到了相关信息？
    向山一直思考，不免有些走神。
    “前辈？前辈？”崔骸连唤两声，这才将向山从思考之中唤回。
    “哦，我在听。”向山点了点头，将缓存在脑海当中的听觉情报快速过了一遍。
    他正和崔骸搜查周围的道路。
    黛博拉的记忆给了他杀入官府腹地，击杀亚平宁·赵的把握。
    但是向山并不打算做荆轲。这世上的暴政者如此多，杀一个根本不够，所以绝对不能玩“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游戏。
    他需要退路。
    但这就不是黛博拉能够提供的了。
    毕竟，你不能指望领主的女儿每次离开城里，都要避过军队与电磁炮防御系统。
    向山的原意是找到当地的黑帮，从他们的脑子里挖出一些情报的。
    但怎奈何，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真正抓住一个有分量的黑帮分子。
    在这个时代，黑帮借助信息系统，管理逐渐扁平化，抓住一个外围分子，意义不大。
    所以那一日，他放过了服务站老板，让那个老板去传话。
    可不料今日再来，却发现服务站老板已经不声不响的换了个人，现场更是连一个改造率拉满的义体人武者都没有了。
    这是摆明了抛弃这一处产业。
    向山对此有些恼火。他觉得这黑帮怪不给面子的。
    你想想看！一个混社团的，被人打脸了，居然不寻思着打回来！这还成什么样子！混什么社团！
    但既然此路不通，那向山就得另寻他法了。
    这个时候，崔骸却突然表示，自己看到了北地武林常用的求救暗号，想要去看一看。
    两人在循着情报追击的路上，向山却是陷入了深思。
    崔骸见状，不禁道：“前辈是在担心病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