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前,谢庄主回来了。
“阿父不是应该明天才回来吗?”晚饭时,三少爷问道。
“哦,你十六叔用甲马把我送回来的。”谢登答道。
三少爷一听就知道有事发生。‘十六叔’就是本县县尉谢癸,此人有神通,而且道行不浅。但用甲马送人一百里,消耗大得很,如非必要,那种人是绝对不会费这个劲儿的。
饭后,谢庄主便将三少爷叫到书房说话。
没了外人,两人便父子易位。三少爷理所当然的上座,谢庄主甘陪末座,先说了来龙去脉,然后打开了从县城带回的木箱。
“阿父,这就是谢癸给我的东西。”谢庄主一脸凝重道。
“你不该接的。”三少爷眉头紧皱。不用说也知道,里面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好东西也不会用镇邪符镇着……
“儿子也没办法。”谢庄主无奈道:“他连哄带吓,后来不惜翻脸,根本容不得我不答应。”
“唉……”三少爷老气横秋的叹息一声,也知道‘儿子兼爹’说的是实情。
互为父子的二人四目相对,惆怅良久,陷入两难境地。
照办,很可能会让南乡百姓遭受灭顶之灾,那可都是他们的牛马啊。而且一旦事情大条了,他们自己也会被灭口。
不办,他们已经知道了秘密,八成也是死路一条。
思来想去,还是原本当爹的三少爷拿出主意道:“只能用缓兵之计了。这边拖一天是一天,然后赶紧备份厚礼,快马加鞭送去京中,求二老爷务必帮咱们寰转一下,看看能不能把这差事转给别人。”
“对对,二老爷一发话,老十六就得乖乖照办!”谢庄主眼前一亮。
“不过也得做最坏的打算了。”三少爷阴着脸道:“万一谢癸这边,正是得了京里的指示,二老爷怕也不会替咱们说话了。”
“是,那样只能执行了。”谢庄主点头道。
“嗯。也不知道这坛子里是什么东西,危害多大,届时找个借口,全家先回京避一避。”三少爷沉声吩咐道:
“尽快安排阿秩跟那小子换形,以免夜长梦多。”
“阿父忘了吗,换形寄生术得冲九啊。”谢庄主提醒他道。
“今天是初四,还得五天……”三少爷闷哼一声,还得忍那小子五天。
~~
三更半夜,谢家庄万籁俱寂,似乎一切都陷入了沉睡。
任元也躺在床上,却睁着两眼,竖耳听着外间值夜丫鬟的呼吸声,渐渐变成了呼噜声。
他这才悄悄起身,将褥子靠枕摆成人形,盖上被单,摸出枕头下的一包细软揣到怀里,便推开窗户无声无息翻了出去。
既然花狸猫和那劳什子山神都指望不上,当然要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虽然那花狸猫断言他逃不掉,但坐以待毙不是他的性格,既然横竖都是个死,不如试一试。
任元也不是盲目行动,白天时他已经借着闲逛,制定了逃离的路线,可以避开巡夜的庄丁。
而且他在这里已经两年了,庄上的狗都认识他了,并不会朝他吠叫,所以神不知鬼不觉的,他便摸进了庄子西南角的库房院。
为了通风,院中的谷仓都建的很高,其中最靠边的一座,比庄子的院墙还要稍高些。任元白天仔细观察,发现两者相距不足一丈,便选定从这里逃跑。
他手脚并用,快速爬上了仓顶,看着丈许外的高墙,深深吸了口气。
这个年代一丈大概是两米五左右,成年男子加一段助跑,跳过这段距离并不难。难的是落点的控制,必须要在黑夜里,稳稳落在只有两尺宽,还覆了瓦片的墙顶上。
任元这段时间天天习武,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只见他助跑两步,纵身一跃,便如一只大鸟般凌空而起!
啪的一声,他双脚准确的落在了院墙上。同时腰腹发力,上身急拧似陀螺,化解掉了前冲的力道。
只是踩断了两块瓦片而已……
站稳身形后,任元赶紧猫下腰,按住两片断瓦,紧张注视着院里院外。见没人察觉,这才轻吁口气,抓住墙沿无声无息滑落到院外。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任元把自己脱个精光,单手托着衣裳,游过庄外的小河。
上岸后,他在一棵大树的掩护下,一边重新穿戴,一边仰头看天上的北斗七星。
辨明方向后,任元也不走大道,从田间地头的阡陌小道一路向北。这会儿距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足够他逃过九曲河,远离谢庄主和社神的势力范围了。
他年轻力壮,又练武,在田垄上依然如履平地,按前天游神时的经验看,应该不出半个时辰,就能走到横穿全乡的九曲河边。
然而他走啊走,走了整整一个时辰,却依然还在田埂里打转。他感觉不太对劲,再次辨明了方向,开始发足狂奔。
他跑啊跑,这回终于听到潺潺的流水声,不禁松了口气,赶紧加快脚步上前,却被惊得呆若木鸡——眼前根本不是什么九曲河,而是一座巨兽般的庄园!
怎么又回谢家庄了?任元狠狠拧了自己一把,眼前却依然是那熟悉的大院高墙、吊桥小河。
一直朝北跑了半宿,竟然回到了原点,这让任元意识到自己遭遇‘鬼打墙’了。
这时,他忽然听到吱呀呀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任元循声望去,便见庄上的吊桥居然没有任何人操作,便缓缓落在他面前。庄门也敞开了,里头却黑洞洞的不见一个人影。
他登时感受到了巨大的恶意,猫戏耗子般的蔑视与嘲讽。那分明是在让他主动进来,乖乖回屋睡觉去……
“去你妈的!”他朝着大门狠狠啐一口,便毫不犹豫的转头狂奔起来。
他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就是死在外头让妖怪吃了,也比被抓回去给别人当皮囊强!
跑着跑着,田野上忽然起了雾,黏腻的浓雾笼罩了大地,阴云遮蔽了新月和繁星,眼前变得一片混沌,渐渐伸手不见五指。
任元无法分辨东西南北,耳边鬼哭狼嚎,阴风阵阵,脚下还频繁的没来由被绊倒。他却绝不停留,哪怕摔得鼻青脸肿,依然一次次爬起来就跑!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个苍老的女声,对他说:“别跑了,你跑不掉的。”
“现在回去,我还可以当无事发生。”
“再往前,你就死路一条了……”
任元一阵阵的后脊发凉,毛骨悚然,却依然头也不回的往前跑,只朝身后竖起根中指!
对方虽然不知道此乃何意,却能感受到他的不服、不屈、不忿!
便冷笑一声:“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说罢,便再没了动静。
任元那犹如芒针在背的感觉终于消失了,可还没等他松口气,就听到远处的浓雾中,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呜呜声。
他想换个方向,但那嗡嗡呜呜声遍及四面八方,根本避无可避。
那声音越来越近,转眼就扑面而来。
这下任元终于看清了,那是数以十万百万计的巨大血蝗,震动着透明的翅膀,铺天盖地的冲出迷雾,瞬间将他团团包围!
任元忙拼命的挥手拍打,但那些蝗虫实在太多了,转眼爬满他全身,遮住他的眼睛,让他看不清方向;堵塞他的口鼻,令他难以呼吸!
他像溺水者一样,完全淹没在这恐怖的蝗虫潮中,直至彻底昏迷……
第八章 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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