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照单全收（下）
    一个充满活力的社会、一个欣欣向荣的经济、一个雄心勃发的国家。
    这是沙特阿拉伯在愿景2030计划中，提出的三大发展主题。
    想要让全世界在十五年时间里见证一个现代化伊斯兰强国的崛起，除了利用公共投资基金，带动外国资本注入，快速推进城市化，并大力发展文化、娱乐和旅游业之外，掌舵的小萨勒曼还需要改善国内的就业环境，扩大就业人口并提高就业质量，增加非石油类产品的出口与非石油类行业的产值，提升政府效率，建立完善的电子政务体系，从而加强沙特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
    上述议程，都是在部长会议通过的《国家转型计划》中，反复强调的重中之重。
    但想要完成这些目标又谈何容易，英国著名智库查塔姆研究所在一篇调研论文中指出，作为一個绝对君主制的宗教国家，沙特阿拉伯的结构性劣势相当显著，例如政府机构的孱弱、官僚体系的效率低下、市场需求与教育系统之间存在的巨大技能差距，都对该国的进一步发展构成了阻碍。
    力求拥有一个高效云上政府的沙特阿拉伯，必须在原有的行政体制内进行大刀阔斧，甚至可以说是破釜沉舟的改革。
    另外，沙特阿拉伯的就业市场也存在着几乎无法靠人力解决的难题。目前，在公共部门工作的沙特国民人数，是在私营部门工作的两倍，达到了总就业人口的70%。这是因为沙特政府部门以及国营企业的薪资待遇十分丰厚，2016年，沙特公务员的平均薪资已经突破了3000美金，而同期，美国密歇根州dmv的地区主管月薪，也就3770美元而已。
    考虑到沙特阿拉伯公职人员的工作强度与免税状态，以及沙特国民能够享受到的一系列社会福利，3000美元，基本上就是每月直接揣进腰包里的净收入。据沙特阿拉伯公务员事务部长哈立德-阿拉杰声称，许多政府雇员的工作量，每天只有不到一个小时，还能享受到沙特政府为公民提供的广泛福利，比如免费医保、免费基础教育、免费大学教育和高额的养老金补助。
    不仅如此，如果你想要留学，政府也会直接提供全额奖学金来负担你在异国他乡的学费。除此之外，为了增加居民房屋拥有率，沙特阿拉伯还通过官方直接掌控的房地产开发基金，向在政府部门和军队工作的公民提供最高可达50万里亚尔的无息贷款。沙特阿拉伯金融管理局甚至规定，某些信用状况良好，收入稳定的公民，可以通过零首付的方式直接购置房产。
    一系列令人瞠目结舌的超然待遇，使得沙特阿拉伯极少有公民愿意离开政府部门，去做那些他们嗤之以鼻的，只有“外来务工人员”才会干的，私营部门的脏活累活。2016年，沙特接近1400万就业人口中，有70%都在政府部门工作，只有30%在私营部门或者自行创业。
    换句话说，该国的绝大部分劳动力，从宏观角度来看，都是被石油经济奉养的寄生虫，无法对经济增长做出切实有效的贡献。想要逼迫就业人口从公共部门流向私营部门，小萨勒曼和他执掌的沙特政府，只能逐步削减公务人员的薪资待遇和社会福利。
    但在70%的国民头上动刀，无异于是动摇王室的统治基础。于是，政府只能一边减少福利，一边增加福利。为了降低沙特社会各界对小萨勒曼愿景2030改革计划的不满情绪，沙特阿拉伯正在拟定一项史无前例的现金转移计划——“公民账户计划”。通过该计划，所有在劳动和社会发展部登记注册的沙特家庭，都可以从政府那里每月拿到一笔现金。
    一方面试图发展市场经济，提高产业竞争力，另一方面又必须耗费大量财政资源把公民养在温室里。并不是说这样的做法有什么问题，而是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让私营部门蓬勃发展，在残酷的国际竞争中脱颖而出，几无可能。
    更重要的是，在将沙特阿拉伯变成一个文明开放的现代化社会，一片国际资本争相涌入的发展热土，一座周边国家仰望艳羡的人类灯塔之前，小萨勒曼还需要解决掉一大堆历史遗留问题，才能解开禁锢这个王国八十四年的枷锁。
    想要改善营商环境，实现经济多元化？
    先把可以随意“追查、问询、拘捕和拘留任何涉嫌犯罪的人”，禁止商家出售猫、狗、芭比娃娃、神奇宝贝和情人节礼物的宗教警察驱离街头吧。
    想要扩大就业人口？
    那就请让女性拥有开车的权利，使她们无需经过男性监护人的许可，就可以外出旅行、出国留学、合法工作，不再把她们视为“法律意义上的未成年人”吧。
    想要让利雅得像迪拜那样，成为全世界游客向往的中东旅游胜地？
    想办法把餐馆、购物中心和公共海滩里的性别隔离制度终结掉，让未婚夫妇可以住进同一个房间再说吧。
    如果说上面提到的这些顽疾太根深蒂固，那先从最奶头乐，最不触及传统价值观的娱乐业下手，先把沙特阿拉伯发展成近东地区的文化强国、娱乐强国，行不行？
    很遗憾，哪怕在娱乐产业里，沙特阿拉伯依然要面临种种禁忌。比如说，从1983年开始，公开放映和观看电影便被认为是违反教律的邪恶行为，被予以取缔。
    也就是说，沙特想要发展自己的民族电影工业，还得先解决这个国家三十年来没有一个公众电影院，只在阿卜杜拉国王科技大学和阿美石油公司总部有两间小影院的尴尬境况。
    在2016这个时间节点，图尔基·阿尔-谢赫与他所效忠的君主，所能做的突破并不多。
    他们必须如抽丝剥茧一般慢慢解开紧紧包裹住沙特社会的层层束缚，才能为这个想要在石油之外的领域获得全世界认可的王国，争取到一点发展的空间。
    近半年来，图尔基·阿尔-谢赫一直在刀尖上跳舞——他力主引进六旗过山车乐园在利雅得落地，在沙特国内招致了广泛的批评。许多保守派和神职人员指责他，说他为“男女之间不道德的厮混”提供了场所。他日以继夜地与诸多版权方谈判磋商，历经千辛万苦，在王国西岸最开放的港口城市吉达官宣了这个国家历史上的第一场动漫展，将《绝命毒师》、《权力的游戏》和《奇异博士》等深受沙特普通民众喜爱的流行文化作品带到了红海之畔，可与此同时，一个将动漫展称作“魔鬼崇拜节”的话题标签，却在推特的中东地区悄然流行开来。
    在许多忠实的教徒眼中，表达对虚拟人物的喜爱与崇拜，就是对真主信仰的叛离与背弃。公开呼吁抵制的声音不小，甚至有人要求对动漫展的组织者进行宗教审判。
    虽然背后有萨勒曼王储的鼎力支持，但图尔基·阿尔-谢赫依然感到心惊胆战。毕竟，2016年的小萨勒曼还没有正式继任王储之位。一旦风向有变，或者小萨勒曼要为继承人之位向保守派做出妥协，那么领导沙特娱乐总局的图尔基·阿尔-谢赫，就会成为保守派与革新派战斗前线的第一个炮灰。
    需要做出成绩让愿景2030计划不至于毫无进展，又不能让做出的成绩太过亮眼和超前从而为自己招致灭顶之灾。图尔基·阿尔-谢赫在目前这个时间点所面临的挑战，可谓是棘手无比。
    因此，当韩易带着他的音乐版权收购基金计划，出现在图尔基·阿尔-谢赫眼前时，沙特娱乐总局局长的心情，几乎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
    还有什么，能比这项投资计划更适合现在的沙特阿拉伯？
    一、能吃进欧美传奇巨星的音乐版权，极大提升沙特阿拉伯的公众形象与国际影响力。
    二、不会触碰到目前沙特阿拉伯关于全面开放现场娱乐的敏感话题，毕竟购买的只是版权而不是演出，反倒会提升沙特民众的民族自豪感，让他们感觉王国正在占领曾经只能仰望的文化高地。
    三、跟这些具有票房号召力的音乐人合作，保留了后期的想象空间——一旦小萨勒曼铺平了权力之路，可以放手在国境内落地演出类项目，这些国际级明星，就是沙特未来至少十年时间内，大型演唱会举办频次的保证。
    思来想去，百利而无一害，而且十亿英镑的首期投资款里，沙特只需要出大约25%，其余的75%韩易承诺都会由瀚音乐集团来提供，也算是在某种程度上减弱了图尔基·阿尔-谢赫对于韩易这个合作伙伴是不是想要从石油大户这里骗钱的疑虑。
    而把这份疑虑压到最少，几乎趋近于无的，又是什么呢？
    自然是图尔基面前正在上演的这场音乐盛宴了。
    一个能让贾斯汀-比伯心甘情愿帮其他艺人垫场，让dr.dre带着阿姆和50 cent联袂登台，让滚石乐队的主唱米克-贾格尔前来捧场的富豪，是否能在音乐行业内做到他所承诺的事情？
    没人能100%保证，但在图尔基·阿尔-谢赫的人脉网络里，也没有谁比韩易更有希望完成这一目标了。
    “韩先生的愿景，就跟沙特的愿景一样，不仅仅是停留在纸张上的概念，更是一场深刻的变革。我们联手打造的这一组织，将会彻底改变我们已知的音乐产业。”
    “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阿尔-谢赫先生，我从未怀疑过这个同盟的强大，也没有质疑过你们的决心与能力。”米克-贾格尔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指，“我只是确实不太明白，你们想让我在这个基金会里做些什么？我想，应该不是需要我投资入股吧？”
    “我们肯定会给您留出一部分创始人股份。”韩易应道，“不过，您说的没错，我们的资金充裕，不需要您再投入资金。”
    “所以你们只是想让我当一个站在台前的合作伙伴？”
    “是的。”
    “以什么名义、什么身份、什么职位？”
    “这些都可以进一步协商，您如果想要在音乐版权的实际收购与管理方面发挥更大的作用，我们甚至可以考虑让您身兼多职……或者指派您信任的下属进入机构。”说到这里，韩易顿了顿，“不过，无论如何，我们希望您至少能出任这家基金的顾问委员会主席。”
    “那他呢？”米克-贾格尔稍稍抬起下巴，朝dr.dre的方向努了努嘴。
    “顾问委员会主席一职，你们不是已经找到了最合适的人选吗？”
    “我怎么会比您更合适，贾格尔先生？”dr.dre摇摇头，笑着问道。
    “我也许比你年长一些，但你的商业成就可是……远远在我之上。”米克-贾格尔把手高举过头顶，“虽然我不用beats，但这不代表我没有听说过这家伟大的公司。伱的智慧和才能让我非常嫉妒，杨先生。”
    “跟您一样，杨先生也会在新成立的基金会里发挥重大作用。”韩易拍拍安德烈的肩膀，“他也会是这家音乐版权管理机构的创始合伙人，成为与您一道搭建班子的联席主席。”
    “噢。”米克-贾格尔抿抿嘴，“是这样吗？”
    “我们需要收购各种类型的音乐版权。”
    dr.dre明白米克这句没头没尾的问话是什么意思。前面浓墨重彩的溢美之词只是逢场作戏，后面轻描淡写的上扬声调才是他内心想法的真实写照。
    正如他自己所说，米克-贾格尔是一个极其自负的自大狂。
    在他看来，没有人能跟他平起平坐，哪怕只是虚衔也不行。
    “流行、摇滚、电音、嘻哈。”dr.dre强压下心头蹿起的火焰，沉声说道，“按照我和韩先生的规划，除了负责实际执行的管理团队之外，我们还需要一个由众多行业专家组成的顾问委员会。不止有您，有我，还会有其他表演艺术、词曲创作、出版发行、音乐法律、创新金融、音乐录制和艺人管理领域的翘楚。用他们各自的专业知识和深厚人脉，为我们锁定最有价值的资产。”
    “您在摇滚和流行领域，毋庸置疑拥有独一无二的超然地位。”dr.dre双手摊平成刀，架在自己胸口，“至于我，我会搞定嘻哈领域的事情。”
    “所以顾问委员会存在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给这家基金寻找优质的版权资源？”米克-贾格尔提问道。
    “可以这么说。”
    “但我们没有最终拍板的权力？”米克-贾格尔将双手举到眼前，弯曲食指和中指，勾了两下，“只是‘建议’而已。”
    “就像安德烈所说的那样，执行层面的落地工作，有一群全职的专业人士来完成。”眼看势头不对，韩易赶忙跳出来打圆场，“谈判、管理、审计，想要收购音乐版权，并使其发挥全部潜能，要做的琐碎事情非常多，所以我们会聘请一整套班子。ceo、cfo、总法律顾问、同步授权负责人……您能够在普通音乐版权发行公司里看到的职位，在这家基金会里都会有。”
    “所以这实际上就是一个音乐版权发行公司。”
    “从实际操作层面来看，两者的性质非常类似，但并不完全相同。”韩易耐心地解释道，“他们管理传统版权发行方拥有的50%，我们管理艺人方拥有的50%，这就是差别所在。”
    “所以……”
    米克-贾格尔握掌成拳，将左右手碰撞在一起。
    “我们是要跟环球、索尼和华纳斗个你死我活。”
    “我们不会跟任何人斗个你死我活，贾格尔先生。”dr.dre用鼻子嗤了声气，忍不住插嘴，“我们与三大音乐集团合作，为艺人争取最大的利益。”
    “你们都把版权从音乐人手里买走了，还怎么争取最大的利益？”瞥了一眼dr.dre，米克-贾格尔笑了起来，“不好意思，杨先生，我刚才就有提醒过你们……我是一个直言不讳，不太好相处，而且对音乐产业的运行细节……说实话，不怎么了解的人，想要跟我打交道，就得忍受我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如果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
    “没有冒犯我，贾格尔先生。”dr.dre挤出一丝微笑，“从音乐人手中购买版权，正是我们为音乐人争取最大利益的方式。刚才韩先生也有仔细阐述过这件事的逻辑——每个音乐人手里都握有一注强力球大奖彩票，但却只能选择按年提取。这家基金会要做的事情，就是给音乐人提供一次性提取全部奖金，让自己瞬间实现财富自由与阶层跃升的机会……”
    “包括我吗？”米克-贾格尔指着自己，突然发问。
    “什么？”dr.dre皱皱眉头，“我没太明白您的意思，贾格尔先生。”
    “你们想要协助实现财富自由与阶层跃升的人员清单里，有没有我的名字？”
    “我们……”韩易想要接过话头，但他张张嘴，却发现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一话题。
    人员清单里有没有米克-贾格尔的名字？
    当然有。
    滚石乐队的版权库，谁不想要？
    如果能够拿到滚石手中的音乐版权，无疑相当于是在业内投下了一颗沙皇级的核弹。
    搞定米克-贾格尔之后，再去搞定其他传奇音乐人，难度无疑会降低许多。
    这就是韩易和dr.dre，如此积极地向米克-贾格尔抛出橄榄枝，想要让这位毫无幕后管理经验的主唱出任顾问委员会主席的真正原因。
    不是为了他的经验，不是为了他的智慧，不是为了他的关系网，也不是为了他的地位。
    他们这一系列的试探和出价，都是为了悄然接近滚石乐队的版权。
    “看吧，我就知道，我肯定在这个名单里。”
    米克-贾格尔拍了拍大腿，朗声大笑。
    “任何人都想要滚石乐队的音乐版权，这一点我很清楚，过去半个世纪里，我们创作的这一首首作品，是这个星球上目前最具商业价值的艺术作品……注意，我说的是最具商业价值的艺术作品，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我没有暗示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摇滚音乐人，但从版权库的总价值来看，我应该算是最拔尖的那一小撮。这一点，相信没有人能够驳斥。”
    “所以，整个职业生涯里，我接待过许多出现在我家门口的资本家，他们挥舞着钞票，想要购买滚石乐队的版权库……虽然他们没有一个人成功过，但我尊重他们，因为他们能够诚实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意图。而我不能尊重的……”
    说到这里，米克-贾格尔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
    “是那些当着我的面耍心机、耍手段，想要一步步接近我，让我感觉他们是为了我本人而来，但实际上只是想要那些音乐的人。”
    “对于这样的人，我毫无尊重，也绝不感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