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又跟到单位来了！”
    刚走到胡同口，庞茹萍就拉着丈夫的胳膊将他拽到了没人的地方。
    男人身高只比庞茹萍高了半头，短胖还有个啤酒肚，被庞茹萍嫌弃也不生气，拿手摸了一把酒糟鼻，打了个带着寒气的喷嚏。
    “阿嚏——！”
    庞茹萍厌恶的松开手往旁边躲了躲，“跟你说了几百遍了不要来单位不要来单位，有事儿不能回家了再说？？”
    “回家再说？”高前程又搓了搓鼻头，随手抹在了墙面上，笑嘻嘻打量着衣着体面干净的庞茹萍：“你在家跟我半句话不多说，晚上了还要分房睡，我上赶着跟你才跟你说了一句话，你要么装作没听见要么就爱答不理的，在家要是能解决，我还用得着费劲儿冒着风过来？”
    庞茹萍眼神里的厌恶更添几分，“今儿又过来干啥？有话赶紧说！”
    庞茹萍是个体面人。
    她今年眼瞅着已经四十了，虽然不可避免的有些发福，但也仅仅是微胖，家里虽说窘迫了些，但平时梳妆打扮都十分赶紧利索，里面套的衬衣已经破旧，但总是被她洗的发白，看起来很整洁。
    这样一个体面又有文化的知识女性，跟眼前这个矮胖啤酒肚的男人好像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可偏偏这两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夫妻。
    高前程也不理会她的急言令色，慢悠悠说：“鞋厂那边又让人来要钱了，马上年关了，他们催咱还钱呢。”
    庞茹萍皱起眉：“我上周不是才还了五十块钱，厂长跟我说好的体量咱家情况让咱们慢慢还钱，下一笔不是等过完年再给吗，怎么又来了？”
    高前程见糊弄不过去，干脆道：“那就不是还钱的事儿，我大哥下午要从乡下过来，你给点钱我去打点好酒。”
    他说的坦坦荡荡，手也伸的理直气壮，好像庞茹萍就欠了他一样。
    “高前程，你要不要脸了！”庞茹萍气的爆了粗口，“王八蛋，一天天的就知道喝酒喝酒，早晚喝死你算了！！”
    高前程早就听习惯了这些话，挖挖耳朵，只当没听见，“赶紧给钱，最少得给个五块八块吧，不然都不够我俩塞牙缝。”
    “没钱！”庞茹萍气的扭过身子不理他。
    “骗鬼呢？”高前程也不觉得臊，颠颠跟了过去，“我可听说了，前几天你在医院大闹了一场，人家赔了你钱吧，还有你们单位年终福利也快发了吧，你会没钱？”
    “说没钱就是没钱！”庞茹萍厌恶的瞪着眼前的男人，恨得心里痒痒，“你也知道马上年终了，我这辛苦了一年攒了点钱都给你鞋厂的账了，过完年两个孩子都要交学费也要钱，你居然还好意思厚着脸皮来找我要钱！”
    这些话别说高前程了，就连庞茹萍自己都说腻了！
    五年前高前程因为喝酒误了事儿导致失火烧了鞋厂的半个仓库，而他被鞋厂解雇后，就一直蹲在家里，除了喝酒就是打牌，鞋厂那边的债务跟整个家庭的重担也就压到了庞茹萍的身上。
    自打那以后，俩人本就不怎么好的夫妻关系更是降到了冰点，平时除了高前程来要钱，互相绝不会多说一句话。
    而到了年底，更是因为钱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
    “我为什么不好意思？”高前程歪着嘴笑了一下，“咱们俩是一家人是夫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不是你当初跟我说过的话吗？怎么了，现在就受不了了？”
    庞茹萍：“别跟我扯当初！反正现在我是没钱给你，实在不行你就去街上拿个碗要饭吧！”
    说完庞茹萍作势要走，高前程熟练的小跑两步追过去，“庞茹萍，你知道不给钱我会怎么做吧。”
    “你敢！”庞茹萍咬咬牙，看了眼报社的方向，“马上年关了，你要是敢去我们单位闹，我工资发不下来，咱们俩都没好果子吃！”
    “谁说我要去你单位了。”高前程笑了出来，“咱们家大学生不是放假了吗？他现在越长越大，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不过都是跟你学的，竟然敢给我甩脸色了，我告诉你，你要是不给钱，转年我就跟着他去大学里逛逛，大学这学费可不低，我看上了也没啥用，不如拿给我吃饭喝酒！”
    “高前程！！”庞茹萍气得咬牙跺脚，眼睛里满是血丝，“高向阳可也是你亲儿子，你毁了我还不够还要毁了他吗？！”
    “我当然知道是我亲儿子，就因为他是我亲儿子，才更应该给老子拿钱才对，要我说俩孩子早就该不上学了，城里找不到工作就到乡下上工每年还能给俩钱，白养着他们这么多年！”
    “你这个王八蛋懂个什么！”
    “是是是，我不懂。”高前程一直笑呵呵的嘴脸突然变得有些扭曲，“你庞茹萍是城里人，你庞茹萍是有学问是高材生，我一个乡下农村的土包子怎么可能懂你这位大小姐的想法，不过我也不想懂，除了钱，我对别的没兴趣。”
    高前程冷笑一声，走近了两步：“刚才是给你面子，你别以为我做不出来，去不了大学，我还可以去芸芸的小学，芸芸的住宿费你还没交呢吧，要是我再去闹一闹，看小学还收不收这个学生！”
    “你！！”
    庞茹萍晃了晃身体，气的险些晕了过去。
    “快点拿钱吧，跟我墨迹墨迹耽误上班就不好了，哦对了，今年你们单位要是只给发什么日化品福利，最好直接拿去跟人换成粮票酒票，要那些玩意儿干啥，不顶吃不顶喝的。”
    “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你还是男人嘛！”
    眼瞧着庞茹萍被气的喘粗气还拿自己没办法，高前程更加得意了，“认命吧庞茹萍，当如当初你嫁给我，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你也最好别动离婚的念头，不然我可不保证自己能干出什么来。”
    眼瞧着庞茹萍还是不掏钱，高前程干脆自己动手。
    “别碰我！！”
    他那双肥胖短粗的指头直接摸到了庞茹萍的裤兜里，那里自然没钱。
    眼瞧着过往来上班的人多了起来，高前程低声笑道：“你要是还要脸就赶紧拿钱，不然我可真自己动手了。”
    报社加起来也就几十号人，男男女女的大多都互相认识，自然有不少路过的往庞茹萍身上瞅。
    无奈之下，庞茹萍只能红着脸低下头，从自己的衣服内侧兜里摸了好一会儿，摸出了一叠毛钞。
    “赶紧拿着滚！”
    高前程接过来点了点钱，这才喜笑颜开，“得嘞，你好好上班，中午叫俩孩子别回家吃饭，我跟大哥要在家喝酒。”
    说完高前程直接走了，庞茹萍看着他扭来扭去又胖又圆的背影，双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头。
    “早晚把我逼急了，我拉着你一起死！”
    她的咒骂声被脚步声很快淹没，人来人往中，庞茹萍的身影要比往日狼狈许多。
    -
    “早啊舒婉！”孙栋梁进门打了声招呼，“前几天你请假就好好在家休息，还叫沈文明同志给送什么稿子啊。”
    “我连着周末休息了四五天，后面就有些坐不住了，没事儿就画了稿子。”
    孙栋梁感叹着坐下来，忽然又瞥了眼门口，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唉，庞组长的男人今儿又过来了，我估计还是来要钱的，你瞧见了吗？”
    于舒婉有些好奇：“就是那个身材肥胖的男人吧。”
    “对对对，就是他，我也是听人家说了才知道的，之前跟你提过一次，你还记得吗？”
    “记不大清楚了。”
    于舒婉摇摇头，她平日几乎都是踩着上班点来的，所以很少有机会碰到单位的人。
    “反正就是他，我听人说他不上班，家里开销都是庞组长支着呢。”
    于舒婉皱起眉，“不会是来要买菜钱的吧。”
    “咋可能呢？”孙栋梁有些没好气的开口：“听说就是庞组长不给钱，他专门来要钱喝酒的，害，那就是个酒腻子！”
    “而且……”
    孙栋梁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看看于舒婉，“我也是吃饭时候偶然听人提了一嘴，说咱们组长之所以这么强势，就是因为家里太缺钱了。”
    “早些年庞组长的男人是鞋厂的管理员，有一次夏天喝完酒没留神把烟头扔到了仓库，后来造成的仓库损失自然就落到了他身上，他没了工作，也就只能找咱们组长给，也是可惜了咱么组长了……”
    这几个月工作下来，于舒婉自觉对身边的同事有个大致的了解。
    但这些了解也仅限于工作中，各自的家庭方面，于舒婉很少去主动打听，所以这才是她第一次听说庞茹萍的家事。
    庞茹萍一直都是自立强势能都独当一面的存在，于舒婉很难去想象这样一位杰出的女性会被一个酒腻子拿捏。
    于舒婉想问问各种缘由，但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
    于舒婉：“这男人确实不要脸，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许庞组长也是有难处才一直被辖制着。”
    孙栋梁忙不迭的点头，“谁说不是呢，唉，咱组长当年可是中专生毕业的，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
    “嘘！”
    于舒婉皱起眉示意孙栋梁，孙栋梁连忙闭了嘴。
    庞茹萍踩着小高跟进了办公室，鞋跟在地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她向来一丝不苟的盘发今天有些许的散乱，脸色上的郁结还没化开，显得整个人很没精神。
    一直等庞茹萍走到了办工作前，她好像才恍然回神，看看孙栋梁，又看看于舒婉，随后梳理着耳边的碎发，清了清嗓子跟两人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