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大家一同回城,时修并差役们骑着马,像护送西屏的卫队, 西屏独自坐在车内,有种金枝玉叶被捧在手上的错觉。听他们在帘外说笑,她也跟着笑, 悄悄的, 怕给人戳穿她一厢情愿的想象。
一会听见臧志和问:“大人,您昨日那件外衣呢?是不是落在驿馆里头了, 要不卑职回去给您找找?”
早上山风还凉, 时修却把那衣裳裹起来装个包袱皮里, 包袱皮塞在马鞍的兜子里,他拍了拍了马鞍道:“没丢, 在这里。”
“怎的不穿上?这会还冷呢。”
“脏了。”他慢洋洋地斜了臧志和一眼,怪他素日都是个大老粗, 偏这会细致起来了, 简直多余。
那衣裳搽过西屏, 裹过西屏, 上面有他们共同的罪证,他得把它藏起来,像个不可理喻的杀人凶手, 往后暗地里,就要时不时地拿出来回味。
西屏在沉默中也猜出点什么来, 躲在马车内红了脸,一声不敢吭。隔会马车突然停住了, 时修钻了进来,正好给他得了个“冷”的借口, 可以弃马不骑。不过仍然不好说话,外头赶车的小厮是姜家的人。
他坐定下来,一双眼睛定在西屏身上,又随着马车的摇晃有点挹动,却总也挹不离她去。他有点懊悔昨晚没点灯,什么都看不真,现在想起来也还是朦胧混乱的。
西屏给他看得脸上越来越红,不得不向垂下来的门帘子递一眼,警告他不许胡来。时修见她有些惧怕,反而肆无忌惮地去拉过她的手捏.弄,知道她不敢闹出动静。
口里的却说着正经事,“臧班头都有些灰心了,才刚大家还商议要如何撬开那周童的嘴。”
西屏抽了两下手抽不出来,又不敢骂他,只得忍着气瞪他,口气却也还好,“你说过,周童进屋行凶的时候,另外两个凶手也在屋里,只要找到那两个凶手,周童不就抵赖不了了?”
时修好笑着看她,“你怎么也发起糊涂来了,要是找得到那两个凶手,周童招不招认都是铁证如山。”
她趁他这松懈的间隙,把手抽了回来,两手握着防备地放在下巴底下,拿眼警告着他。可巧她腕子上戴着个绿油油的翡翠镯子,衣袖滑下去,那油亮温润的的光泽晃过时修的眼睛,在他脑子里一闪,令他倏地正色起来,又去拉她的手。
这回一点不给她抗拒的余地,一把拖到眼前来,看着那只镯子静静沉思。西屏见他面色凝重,不像是在动什么花花念头,因此没再挣扎,老老实实地伸着胳膊,半晌胳膊举得酸了才歪着眼叫他,“嗳,你又傻了,想什么呢?”
时修低声呢喃,“会是什么人戴那样的东西——”
“什么东西?”
时修抬起头来,“你还记不记得姜俞生耳下那块斑痕上有点状的挫伤?你这个镯子忽然叫我想到了,那挫伤应该是一串珠子。可一向只有女人才戴手串,但要是个女人,根本勒不住他。”
西屏听见这话,也陷进沉默中,忽然脑子里浮起一个人的面目,眼睛陡然一亮,“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是他,一定是他!”西屏把胳膊伸回来,不肯给驾车的小厮听见,便把脑袋伸过去,嘁嘁唧唧地附耳和他说了一阵。
午间及至衙内,时修甫进门便吩咐臧志和去监房放南台,南台走出来还纳罕,“这么快就要放了我?”
“怎么,姜仵作在这里还没住够?”臧志和笑道:“大人和姨太太昨日就赶去凤泉驿去核查过了,你说的那些话都不假,罗峰山上找到了你祭拜父母的纸蜡,那庄子上也去问过,大人还亲自骑马检验了从城内跑到凤泉驿的时辰,你没有作案的时间。”
别人怎么样南台全没听进去,只听见西屏为他劳碌奔波,心又像是从黑水中浮起来,姜家的人都不在意他没要紧,好歹她是信他念他的。
走到内堂来,见时修和西屏对坐在椅上吃茶,两个人没有说话,不过仿佛又说着什么暗语。时修一改先前的态度,起身来把手拍在他肩上,“姜三爷,对不住,辛苦你受了两日的牢狱之苦,眼下没事了,你先回家去歇歇,往后还是一样当差。”
南台动了下肩膀,把他的手挪下去,随便打了个拱,口中似有嘲讽之意,“多谢大人替卑职洗清这不白之冤。”
时修却不和他计较,还睇着他别有得意地笑,“不客气,你我就算不是朋友,也还有同僚之谊嘛。”
西屏在那椅上轻咳了声,放下茶碗走来,“三叔,你这会就坐了我的马车一起回家吧。”
时修也不拦阻,经过昨夜,他对南台恰当的宽容起来,那份宽容里,未尝没有骄傲和得意,他吃尽了甜头,何苦再去寻南台的不痛快呢?倒显得他小肚鸡肠了。算了,他想,大方点,坐个马车而已,反正南台刚从监房里出来,沾灰带土的,她避还避不及呢,何况自己还有要紧事赶着去办。
他大手一挥,豁达地准许他们走了,“赶紧回家洗个澡,仔细身上惹上跳蚤。”
果然,在后头看见西屏不露痕迹地从南台身旁挪开一步。不过她同时也回过头来,狠狠剜了他一眼。
这厢登舆,南台坐下来看见衣摆上的污渍,才想到自己身上的腌臜,忽然浑身不自在起来,想下车去。西屏看出他的窘迫,笑说:“不要紧的三叔,反正我也是刚由乡野之地回来,也弄了一身的泥灰。”
南台沉声静气地说了句,“谢谢你。”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她桃红杏艳的脸,觉得她有些陌生。人还是那个人,不过像是突然刚从黑暗中破土而生一个灵魂,那熟悉的五官里透着诡谲叵测的艳冶,是他二嫂,又像从来不是。姜潮平同她过了这几年的日子,恐怕也并不认得她。
“三叔,你总看着我做什么?”西屏转回脸,对着他笑了笑。
他眨眨眼,又说:“谢谢你,替我东奔西走的。”
西屏默了须臾,回以一笑,“也谢谢你,不把当初的事对别人说。”
她真是聪明,说的不是“没有说”,而是笃定他将来也不会说,所以谢在前面,也叫他想说也不好意思再说。南台从知道的时候没问,就错过了问清楚的时机,他适时地缄默住,决定把话题转过。
“也请二嫂替我谢过小姚大人。”
西屏轻声问:“你不怨他关你进监房?”
“他不过是在尽他的本分。”
两个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西屏笑了,无声无息的,显得那笑底下有隐情似的,同时低着眉眼,大概是想到了时修,所以眼睛里有莹莹烁烁的光在流动。
南台没敢再说关于时修的话,一路沉默着回了家。
原该去给卢氏请安的,可他没去,因为觉得从前一厢情愿地“感恩”只不过是笑话,卢氏那天骂他的那些话,未必不是常日堆在心底里的实话,姜家不过顺手养了他,好像因为有剩饭,顺便养条看门狗一般。
可回房不到两刻,袖蕊倒是代卢氏来了,一点尴尬罩在她傲慢惯了的眼神底下,实在很难看出有什么愧意来。她说:“原来是误会一场,那天太太说的话,三哥不要往心里去。太太那是急了呀,你不知道,她老人家已经急得有点神志不清了。”
南台只是点点头,“都是一家人,我不会放在心上,你回去告诉太太,请她宽心,等我洗漱过就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小厮接连提着热水进来,袖蕊见他忙着要洗澡,横竖走过这过场,就算大家面上过得去了,便坐也没说坐,告辞回去了。
南台这厢洗完澡换过衣裳,想着面上还是要敷衍,待往卢氏房中去,不想甫走出门,就撞上嫣儿急急忙忙走了来,“三爷,我们奶奶请您到坠月亭去。”
“坠月亭?到哪里去做什么?”
“您过去就知道了。”
坠月亭在二门外头,平日也不大有人专门到那里去闲坐,周围倒是栽着些杜鹃花,这时节也早谢了,一片花影不见。昨日下过雨,泥地松软,地上有好些腐败的落叶。袖蕊鸾喜还有些个下人围在一簇杜鹃前头,在看什么稀奇似的,南台走过去,原来西屏也在人堆里。
西屏一见他,就递了一把刀在他手上,刀把她用帕子包着,“三叔你看,这像不像杀死大爷的剔骨刀?”
此刀长短样式都和姜俞生的伤口出奇相似,刀刃上还沾着泥土和一点血迹。他翻着看了看,“二嫂哪里得来的?”
有个小厮忙站出来,“是我在这里挖出来的,才刚我来给这一片地除杂草,锄头刨着刨着就刨出这个来了,我听说杀死大爷的就是一把剔骨刀,又见上头带着血迹,所以就跑去回二奶奶了。”
那袖蕊道:“一定是那周童杀人后将凶器埋在了这里!怪道官府在附近街巷都找遍了也找不到。”
那夏烟道:“如今找到了,看他还怎么抵赖!”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咒骂声里,南台就着西屏的帕子小心把刀包裹起来,“我要回衙门和伤口仔细比对比对。”
西屏点点头:“你只管去,要是衙门里看见狸奴,就和他说一声。”
他一走,很快人群就散了,只剩西屏撩好裙子蹲下去看那块地。这坑刨得很浅,不过是闲挥两下花锄就能抛得出来,可见埋刀的人根本没想深藏它,甚至是盼着早点给人刨出来似的。
“二奶奶,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西屏正蹲在地上发呆,听见人喊,抬头一瞧,原来鸾喜和夏烟竟还没走,鸾喜关切地看着她,又看看那地,“是有哪里不对么?”
西屏心存疑虑,笑着答应,“没什么,我看看还没有埋什么别的东西。”
第63章 弄巧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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