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诚心里透明白，吃了再大的败仗，这大帅也是毋庸置疑的关外首领。
    从远处的杨宇霆，到近处的吴俊升冯德麟等人看，所有人都打心眼里认同他的统治地位。
    姜诚垂着眼眸不动声色，听着对面越骂声音越高，很快又夹杂着什么我不活了，我这就找根绳上吊去——这老些年养出来一群猪，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云云。
    此时杨宇霆等人材跑上去劝，吴俊升也是按捺不住，与冯德麟一道上前，谁知这大帅见着二人，却也没太大情绪变化，就淡淡来了句：“哟，你俩到了？还有那臭小子呢，一块也来了么？”
    本想这次充个背景别露脸了，没成想大帅旋即给点到了名，姜诚赶紧高声应了句是，跟着一路小跑上前。
    可他还没吭声，这老狐狸哼哧往长椅上一坐，双手撑在膝盖上摇头晃脑着苦笑：“都来了就好了！”
    “来来，正好咱几个兄弟把事儿一商量，关外……省城，还有咱这手里头的兵，里里外外的事情一交接，我就带着小六子和一家老小，回新民老家去了！”
    听到这话，吴俊升居然冲上去垂首下跪磕头，抓住大帅的军靴痛哭流涕——
    这一系列的动作有如行云流水，直接就给姜诚看呆了……尤其那撅起的大屁股浑圆无比，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惹得他突然无比想笑。
    憋起一口气连忙忍住，姜诚感觉到内伤无比眼泪都出来了，可无巧不巧的是，大帅愕然四顾时目光刚好落在自己身上——那闪动的眼泪旋即令老狐狸动容，面容乍然柔软了下去。
    对着赵喜顺做了个眼色，后者马上会了意把在场的无关人员纷纷请出门去；
    而冯德麟更是精明无比，拽过姜诚冯庸还有吴泰勋等人，一并上前跪地，连连摆手着万万不敢听命就任等等。
    “哎？这话说的哪儿是咧……”
    余光分明看出这老狐狸十分受用，可他还是故意憋出副神情，“咱弟兄谁坐这位置不一样啊？”
    “你们坐，总比让京里再派了什么人来强吧？都是自家弟兄，快别推辞了——你们看啊，我这把邻葛也叫来了，正好捡日不如撞日，今天咱就把公务交接交接，”
    “嗐！我这败军之将，正好也就不用回奉天丢大人了——这便带着小六子，从锦州取道向北，搁新民老家去了！”
    “这官，当的也着实没意思。”
    吴俊升听了，赶紧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道：“帅爷，您就别拿我们开玩笑了——”
    “咱几个，你就放眼好好看看，这哪个，哪个也不是这块材料啊？”
    “您让我们这些人放放马，打打仗，给您看家护院的还行；要真是搞什么财政，又是外国公使的，咱一个也来不了啊！您让我干，我是半天都干不了——”
    姜诚转转眼珠，马上接话道：“帅爷，我们几个都商量过了……这都曹三儿和吴秀才耍的离间计啊！”
    “他趁着咱眼下还乱着，就想拿权位诱着我们上奉天内乱，这，这跟当年楚怀王说先入咸阳者为王有何分别？”
    “从前就是让刘项二虎相争，现在，这是打算让咱关外自己人打自己人啊！”
    姜诚此刻提及刘邦项羽，就是因为他很清楚，大帅是懂这段历史的——当初他把王永江请来执掌警察厅，说过一句话：
    现在奉天城里的刘邦太多了，他们得想办法做项羽。
    果不其然，大帅在听到这话之后迅速回了回神。环顾在场的这些老哥几个，这老狐狸最终是语气平静地来了句：“你们几个，先都起来行不行？”
    说着，大胡子下的唇角勾勒出一丝浑浊的笑意，但这老谋深算马上沉起了一张脸，淡淡地来了句，“都跪着，我可比你们累多了。”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率先起身；但大帅却紧跟着不耐烦地来了句，“他妈了个巴子的，咋的……还得老子亲自来扶你起来不是啊？”
    一边说，一边还真的欠了欠身，向着距离他最近的吴俊升探身出去，惊得这吴大舌头赶紧站起。
    众人才是一一起身，姜诚看了看四下屏息的众人，最终还是挑了个头道：“帅爷，京城方面，现在明显是跟咱撕破脸了。”
    “下一步，必然会是不断变着法从咱身上掏好处……爷，仔细想想，咱东北是要啥有啥，何必再跟他们玩？”
    此时，这老狐狸轰然站起，对着他的这些下属道：“呵呵，回来的路上，我就想过了——”
    “要是老哥几个还愿意跟着我张雨亭走，我就正式宣布，关外联省自治！”
    终于，还是走了这一步。
    姜诚双眼微眯，和众人一道，纷纷挺直了胸膛，山呼应应是。
    1922年6月，关外宣布联省自治。
    张大帅自然而然地被推举为关外首领——至此，直奉两家彻底撕破脸皮，从明争暗斗的对峙，转为水火不容的对抗。
    …………
    7月暑热，姜诚手挽着一袭纯白丝绸张廷雪，从汽车走下。
    两人同时迎上前，把一同扶下副座的张作相。
    “辅帅！您一路辛苦了！”
    赵喜顺携带两个护卫一路小跑着迎上去拿行李，一边敬礼笑道，“帅爷早就备好了接风宴，快请……”
    张作相从天津签署条约归来后，就直奔着奉天来了——而姜诚则是刚回吉林府，就被大帅一道政令又召回，而且要他一定带着夫人来。
    姜诚不明其理，生怕是给着了道。
    后来接到张作相发来的电报，才把吉林的大事小事安顿过，才满心怀疑的赶来。
    同老丈人一块来的路上，姜诚没少问他大帅找自己干甚，但张作相只是含笑说是好事。
    待到了前厅，自然是一番好吃好喝的款待，大帅还在公署大厅见日商没回来，全程都是五夫人和于凤至在招呼。
    有两年没见，这位美丽的少帅夫人更添了几分雍容气质，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闺秀才有的姿态。(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