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徐清麦的沉沉入睡,周自衡难以入眠。
他的脑子里一直在盘算以后的计划——短时间之内肯定是回不去了,总不可能真的再去找辆马车撞一下吧——周自衡有预感那只会让自己真正的陷入到死亡里。
那,怎么在这陌生又熟悉的时代扎根下来,这些都是需要想清楚的。
不知道想了多久,思绪才渐渐沉淀下来,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正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他却听到旁边摇床上忽然响起了哼唧声。
小家伙似乎是醒了。
怕她醒了后吵醒徐清麦,周自衡认命的爬起来打算推一推摇床,或者是抱着她哄一哄,结果一抱起来就觉得这孩子的皮肤发烫,温度明显比自己要高很多。
再认真一看,她皱着眉在哼唧,显然是很不舒服的样子。
周自衡一惊,这是发烧了吧?
小孩子发烧要怎么处理?
一时之间,在网上看到过的发烧把人给烧没了,孩子发烧结果把脑子给烧傻了这样的故事纷至沓来,让他出了身冷汗。
周自衡只能赶紧叫醒徐清麦。
“的确是在发烧。”徐清麦的神色有些凝重,她用手估摸了一下大概有超过39度。
绝对的高烧。
“怎么办?她不会被烧成傻子吧?”周自衡战战兢兢的问。
徐清麦好纠正他:“发烧是不可能烧成傻子的,那一般是脑炎导致的。发烧只不过是脑炎的症状。”
周自衡:“那现在也没法确定她是不是脑炎啊。”
可别俩人一穿越过来,原身的孩子就出问题啊!
一时之间,他只觉得压力巨大。
徐清麦仔细的检查了一番:“目前没有其他症状,应该不是。”
这个时候,她无比怀念自己的听诊器。
周自衡听了后,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素来身体健康,为数不多的医学常识还是当年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积攒下来的,对这个领域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听得徐清麦这样,才放下心来。
但徐清麦实际上却没表面那么淡定。
一般来说,孩子在刚出生的半年内,因为来自于母体的免疫力保护,很少会发烧或者生病,六个月之后这种免疫力逐渐的消失,才会容易被外界的各种病毒所侵袭。
六个月以下尤其是不满三个月的小婴儿发烧,是需要被慎重对待的,需要排除肺炎、脑膜炎、败血症等等等等。
可是现在,没有检测设备也没有药……她心中一动。
药!
正房的动静让整座宅子都醒了过来。阿软和一直跟着周纯的小厮随喜很快就来到了正房外面问男女主人有什么吩咐。
徐清麦让两人去烧开水,她打算给小婴儿泡一个温水澡,做物理降温。
“娘子,要不要找大夫看看?”阿软有些担心的问。
徐清麦看着怀里面的小婴儿因为高热而变得潮红的脸,摇了摇头:“算了吧,那大夫就只会用同一张方子来治病。”
实在是很不可信。
因为前几年的战乱以及隋朝皇帝对旧都建康的提防,江宁县人才凋敝,就他们住的城南,大夫都只剩下了一位,姓刘。这位刘大夫家里有一张祖传的药方,据说很神奇,药到病除。刘家就是靠这张药方在江宁县开了一家医馆,站稳了脚跟。
可能刘家祖上的确出过名医,但到了刘大夫这一带,也就只剩下那一张药方了。不管是什么人去看病,最后都是用这一张药方。
所以他也被叫做“刘一方”。
县里面有些家底的人家其实也都知道的。他们一旦生病,要不就去润州城求医,要不就去县外郊区的栖霞寺求药,实在没辙了才会去找“刘一方”撞撞运气。
周家虽然刚到江宁县没几年,但周纯好歹是官吏,在外面常走动,也知道这些事情,曾经把这个当作笑谈对徐四娘提起过。
徐清麦很不可思议——江宁县虽然不如前朝时繁华,但总归是有几万人口的。那么多人,却只有三四位大夫,人均一下约等于无。
那人们生病了去找谁看病?是哪儿看病?
周自衡继续:“那刘大夫说不定还没你厉害。”
徐清麦无言的给了他一个白眼。
周自衡讪讪:“我说的是中医方面。”
她是外科医生,但这里显然也没法做外科手术不是?
想到这里,周自衡的心里忽然就涌起了一阵强烈的惋惜。他知道她有多热爱自己的专业,能在三十多岁就冒头的医生,天赋和努力缺一不可,可如今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看着徐清麦在烛光下冷静认真的侧脸,他只觉得心酸。
两人一边说着话,手里也没闲着,三下五除二已经将手中小婴儿的衣服全都解开,就穿了一个小小的兜在身上。
“她需要散热,不能捂着,不然可能会发生高温惊厥。”
周自衡自然是听她的,说让他干嘛就干嘛,充分做好了打下手的工作。
小婴儿烧得难受,不停的在小声抽噎和哼唧,身上的皮肤都红红的,看得人有些难受。
阿软送了一碗喝的水过来,徐清麦很自然的递给了周自衡:“拿小勺子喂她喝水,她需要多喝水补充水分。”
周自衡也很自然的接了过来:“你抱一下。”
两人几年不见,但却配合得非常默契,一人抱着,一人喂水,这幅场景看得阿软在心中啧啧称奇,又有些迷糊。
郎君以前可没那么有耐性!娘子以前也从来不敢这样给郎君派活儿。
今天这是怎么了?
不过这个念头只在阿软的心中闪过一瞬,立刻就被她抛在了脑后。她没有多想,纯粹觉得这样的氛围可比以前好多了。
又过了一会儿,随喜送来了大的木盆和烧好的水,几人一起弄好水正准备让小婴儿泡温水澡,这时候,从宅子一角的柴房里发出王婆子的喊声。
“十三郎!郎君!快放我出去,我有经验!”
话说王婆子被绑到柴房里的时候,气势还十分的嚣张,嘴巴里一直在骂。当然了,她并不敢明目张胆的骂徐四娘,那毕竟是她的主家,但她借着骂阿软来指桑骂槐:
“你敢捆我?不过是个贱丫头,遇到点好运气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呆头呆脑的蠢货,被人当做枪使了自己还不知道。等郎君回来了你给我仔细点皮!”
“我不把你这小狗骨头给秃噜到外头去,我就不是王婆子。”
她吃准了自己是周纯的奶娘,又是周家派来的,周纯和徐四娘都是好拿捏的性子,倒是比在长安时还要威风许多。
可惜阿软大大咧咧,根本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而且也听不出来王婆子的意有所指,她只是挖了挖耳朵,就将王婆子推搡到柴房里捆了,觉得吵又从旁边扯了根烂布条把她的嘴巴给堵了。
她早就看王婆子不顺眼了。
王婆子那叫一个气啊,将自己所受的这番羞辱都记在了徐清麦身上,打算等十三郎回来一定要好好的告她一状。
结果,回来的不是周纯,而是周自衡。
王婆子的期望自然落了空,她开始变得惶恐不已,就好像狐假虎威里失去了老虎的狐狸。王婆子在焦虑和盘算里迷迷糊糊的睡了上半夜,下半夜忽然听到了嘈杂的声音。
周家的宅子并不大,阿软和随喜在隔壁厨房里的聊天声音被她听得一清二楚,她这才知道是孩子发烧了。
王婆子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劲儿摆脱了嘴巴里的布条,开始高喊:
“十三郎,放我出来!
“小娘子热病定是因为下午时,四娘子用力拍打她的背才起的,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如此用力的去捶背?想也知道会出事情的呀!定是受到了惊吓!
“小娘子日日都是我照顾,她习惯了和我一起睡,如今我不在,她肯定会找我!
“待我明日去城外栖霞寺求一点香灰回来,泡水给小娘子喝下,很快就会好了。”
王婆子一顿哭诉,先是将孩子发烧的原因扣在了徐四娘的身上,又句句不离自己的重要。
在房里面听得清清楚楚的徐清麦心中冷笑,若是换成以往的周纯听了这番话后恐怕还真会信她。但周自衡是什么人?那可真是面善心黑得很呐,玩心眼可没人能玩过他。
她听着烦,又替徐四娘觉得不值,看了看人高马大的阿软和瘦弱斯文的随喜,吩咐阿软:“再去把她的嘴给堵上。”
阿软下意识的看向周自衡。
周自衡挑眉:“娘子吩咐你的,还不快去做?”
阿软这才转身去了柴房,不多会儿,宅子里立刻就干净下来了。
徐清麦哼了一声。
周自衡在心里将原身骂了个狗血淋头,赔笑道:“等天一亮就将她送回长安。”
不送不行,王婆子是原身的奶娘,对周纯可太熟悉了。
徐清麦没搭理他,她正让小婴儿趴伏在自己的手臂上,让她整个人可以更好的浸到温水里。但让人遗憾的是,孩子的体温在短暂的下降后又很快升上去了。
她还给她做了几次自己学会的小儿推拿,但也没什么有。
物理降温起到的作用很有限……徐清麦眯起了眼。
发烧对于儿童来说其实是免疫系统的一次锻炼,他们的免疫力就在这样一次一次的“实战”当中得到提升。有的时候即使不管它,任何处置都不做,体温可能也会慢慢的恢复正常。
但现在徐清麦却不敢赌。
这里不是现代,缺少药物和各种检测手段,而且小娘子的月龄太小了,徐清麦很怕拖到最后演变成其他病症。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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