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佳音被她们俩又掐又踹,疼得浑身冒汗,堵着的嘴里呜呜作响,脖子额头青筋曝露。她怎么都没想到丹菲竟然会如此大胆,竟然敢在皇宫里殴打官家女郎。顿时又恼怒又畏惧,眼泪一串串留下来。
丹菲揍够了,歇了口气,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一把提起来,拔出簪子比在她的脸上,冷笑道:“你不就凭借这张脸勾引的太子,才这么嚣张么?信不信我这就划伤了你的脸,毁了你的容。你觉得太子还会再要你?”
卫佳音这才真的害怕了。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曹丹菲豁出去毁了自己的容貌,曹丹菲不过赔上一条贱命,没准还有崔家保她不死,而自己却是全完了。
卫佳音吓得嚎啕大哭,只因嘴巴被堵着,只有眼泪鼻涕横流,把脸上的妆全弄花了。她拼命摇头,浑身都哆嗦。
刘玉锦看得大爽,道:“阿菲,就算不划她的脸,也得在她身上戳几个窟窿。”
丹菲却慢悠悠地收起了簪子,将卫佳音丢在了地上。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软在地上,犹如一条虫一般的卫佳音,道:“你虽然歹毒自私,却没伤过人命。我要是毁你的容,倒是我造孽了。不过你三番五次寻我麻烦,辱骂段氏先人,这罪不能饶。今日不给你个教训,怕你以后还这么口不择言,给自己惹祸。”
说罢,突然抬脚将恭桶踢翻,桶里盛着的草木香灰洒了卫佳音一身。
卫佳音拼命挣扎,竟然给她把手挣脱了。她飞快地抽出塞在嘴里的帕子,跳起来就朝着丹菲脸上啪地扇了一耳光。
丹菲却不躲,硬生生挨下了,惹得刘玉锦惊呼了一声。
卫佳音自己也吓了一跳,怕再被丹菲打,赶紧朝门口扑过去。
丹菲忽然伸出脚一绊,卫佳音啊地惊叫一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大马趴。
“女郎!女郎你怎么了!”丹菲突然惊慌失措地尖声叫起来,“女郎你没事吧?快来人呀!”
刘玉锦瞬间心领神会,也跟着大叫:“哎呀,卫女郎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卫佳音吃力地抬起头,鼻子里两道鲜血流了下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爬都爬不起来。她犹不自知,一把推开来扶她的丹菲,嘶声道:“我不会放过你!我要你死!”
“女郎,你这是怎么了?”丹菲惊讶得瞪大眼睛,“你在说什么呢?”
守在外面的两个婢子听到呼声,冲了进来,看到卫佳音一脸鲜血的模样,顿时惊得大叫。
刘玉锦一脸痛心疾首样,跺脚道:“卫女郎也太心急了,如个厕都要跌跤!”
卫佳音差点气得没一口血吐出来。卫家的婢女大呼小叫地过来扶她,结果也挨了她一记耳光。
“叫什么叫?生怕别人不知道?”
丹菲还真的生怕别人不知道,提高了嗓音大声嚷嚷:“哎呀不好了!卫女郎在更衣室里跌倒了!流了一地的血呀!快来人呀!”
刘玉锦福至心灵,也跟着扯着嗓子叫唤:“快!快去请太医!卫女郎,你要坚持住,可千万不要死呀!”
你才要死了呢!卫佳音气得发疯,偏偏刚才那一下摔得极疼,脚踝也扭伤了,半晌都爬不起来。
丹菲和刘玉锦这么一嚷嚷,外面路过的内侍和宫人纷纷奔了过来,见状都大惊失色。七八双手伸了过来,终于把卫佳音扶了起来,忙不迭送去医治。
卫佳音这才找回一些底气,指着丹菲大叫道:“是她打的我!是这贱婢打的我!”
宫人们皆一惊。丹菲却是倒退了半步,霎时露出惊恐又委屈的模样,眼圈一红,泪水滚落了下来,身子抖得犹如风中落叶一般。
“女郎……女郎你怎么能这么说?奴……奴什么都没做呀……”她声音颤抖虚弱,满是难以置信的悲愤。
刘玉锦也不失时机地叫起来:“卫女郎是恼羞成怒了。自己跌个跤,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好随意冤枉宫婢呢?”
卫佳音这才发觉情形对自己不妙。唯一能作证的刘玉锦可是绝对不会偏帮着自己的。她刚被暴打一番,怒火攻心,就有些失去理智,歇斯底里地狂叫道:“就是她打我!还绊倒我!快将这个贱婢抓起来杖毙!”
旁边一个内监主事和一个女掌听了不免不喜。别说宫中规矩没有轻易杖毙宫人的,就算要责罚宫婢,也不是她一个官家女郎说了算的。来大明宫做客,却是喊打喊杀的,置天家颜面于何处?
那女掌便道:“女郎若是受了委屈,可请皇后做主。”
丹菲抹着泪跪了下来,对女掌道:“奴冤枉,还请娘子将云安郡君一同请去,给奴做个证。”
卫佳音怒吼:“刘玉锦也打了我,怎么作证?”
“卫女郎疯魔了吗?”刘玉锦当仁不让地站出来,道:“不过摔了一跤,怎么觉得天下人都要害你似的。既然我也被指了罪,那就更要去皇后面前辩解一番了!”
“你们两人分明一丘之貉!”卫佳音破口大骂。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呵斥:“前方在胡闹什么?不知道这里是皇宫禁内吗?”
众人扭头,就见泰平长公主被一群命妇宫婢簇拥着,浩浩荡荡而来。出声呵斥人的正是扶着她的一个婢子。那婢子远远打量了一番,对泰平道:“似乎是卫家二娘出了什么事,云安郡君也在呢。”
卫佳音一见是泰平,如见了亲人一般,挣脱了宫婢的手,扑过去噗通一声跪在泰平面前,嚎啕大哭起来。
此时球场上的比赛刚告一段落,长宁率领的球队大获全胜,她正带着队友们下跪听赏。韦皇后之前暗示过她,在圣上问要想要什么赏赐的时候,她就可以求阿爹赐她一个郎君。到时候韦皇后就会顺水推舟,给她和崔景钰指婚。
长宁淌着香汗,心跳如鼓地跪着,听着圣上唠唠叨叨的夸奖。好不容易听到圣上道:“长宁,你想要什么奖赏?”
长宁兴奋地抬起头,正要开口,突然见一个女史匆匆走至帝后身旁,跪下来低语了几句。圣上和韦皇后神色大变。
众人察言观色,知道出了事,都有些不安,议论之声嗡嗡响起。
韦皇后脸色几转,低头吩咐了女史几句,起身离席。圣上也有些扫兴,不待长宁开口求赏,就赐给她了一柄玉如意。
长宁扫兴地离开了球场,就见素莲匆匆走来,道:“公主,韦家二女郎不知怎么的,如厕的时候跌了一跤,非说是段氏打了她,还说云安郡君也对她动了手。泰平长公主路过碰见了,怕她们丢人现眼,就将她们带去偏殿里了。皇后叫公主也过去。”
长宁好一会儿才理清了思路,气道:“卫佳音又在作什么怪?她到底同段氏有多大的仇?”
虽然长宁也不喜欢段五娘,可是那到底是她殿中宫人,若是吃了亏,就好比被别人扇了脸。长宁刚错失了赐婚的好时机,正一肚子火,当即带着众人怒气冲冲地杀去偏殿。
侧殿里正热闹着。七八个命妇贵女站着,虽然各个矜持端庄,眼里却流露着看热闹特有的专注和兴奋。韦皇后和泰平长公主坐在塌上,两人都又无奈又好笑。几个闹事的女孩子跪在下首,每个人都在抹眼泪,却又哭得不尽相同。
卫佳音是悲愤大哭,泪如雨下,上气不接下气。她这泣不成声的样子若是放在平时,倒是很能打动人。可是今日偏偏遇到了对手。
丹菲也在哭,却是紧咬着嘴唇,一副强自压抑的模样,无声之中,泪水却是一串串顺着脸颊流淌,汇集在尖尖的下巴上,然后一滴滴落下。她哭得安静,一脸无辜和倔强,显然底气比卫佳音足许多。
刘玉锦的苦功素来比丹菲更加如火纯清,不过今日她不大重要,只需红着眼圈做委屈状饥渴,倒是在一旁很安静,丝毫不抢风头。
长宁风风火火冲进来,见她们哭哭啼啼就烦,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一个个从头说来!”
卫佳音猛地抬起头,抢先道:“公主、皇后明鉴!我随宫人去更衣,不料那贱婢将我打翻在地,还口出恶言!公主看我脸上的伤,就是那恶奴下的手!”
卫佳音此刻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一边脸颊青肿,看着确实是那么回事。
丹菲膝行了两步,重重磕了一个头,清秀的脸上带着决绝之色,道:“女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奴虽然卑贱,却也有名誉尊严,不能认这捏造的罪名!分明是女郎自己跌倒,磕在了恭桶上才摔伤的,和奴无关!”
众人再看卫佳音,见她的确一身草木香灰,脸颊上的伤痕也确实像磕碰所致,眼神顿时又变了。
卫佳音气得发昏,“你不但打我的脸,还捶了我的身子。”
韦皇后闭着嘴不吭声,泰平只得让一个懂写医理的女史带卫佳音去屏风后宽衣验伤。
过了片刻,女史来回道:“卫女郎身子左侧确实有几处红肿,除此之外,就是脚踝处有扭伤。”
泰平问:“可是殴打所致?”
女史为难道:“却是不好判断。伤处都在关节,可说是殴打所致,也可说是跌倒摔伤……”
刘玉锦抓紧时机道:“我也可以作证,分明就是她自己跌倒的。跌倒的时候还打翻了恭桶,我和这宫婢都没忍住笑了一下。她便勃然大怒,不但打了宫婢,还扬言要我们好瞧呢!”
堂堂中书令的孙女如厕的时候打翻了恭桶,还有比这更加丢脸的事?卫家人也在场,听了这番话,都气得头晕,恨不得堵住刘玉锦的嘴。
卫佳音的姐姐卫佳声更是埋怨母亲道:“都怪阿娘平日娇惯妹子,竟然叫她出这么大的丑!”
卫夫人也两头急,道:“没准你妹子确实吃了亏,你怎么好责怪她?”
“管她吃了什么亏,都不能这样跑出来丢人现眼的!她丢了脸,卫家其他女郎还嫁不嫁人?”
母女俩争执之声说小也不小,旁边众命妇们听得清清楚楚,全都憋着笑。自卫佳音得了太子青睐后,卫家趾高气扬,没少得罪人。大家都乐得看他们家出丑。
“胡说!你们勾结起来污蔑我!”卫佳音在屏风后听得清楚,披头散发地就要冲出来。
卫家女母哪里还敢嚷她继续出丑,急忙奔过去把她拦下,强行拖回了屏风后。
有了刘玉锦的证词,众人已经认定了是卫佳音在作怪。再说在场的都是贵妇名媛,平日里养尊处优,拈花拿针的,便是与人不合,顶多言语上顶撞几句,谁会真的动拳动脚地打人。而宫婢是奴仆,更不可能在眼皮子底下打伤贵女。这不是明摆着要被重罚的事?
于是人人都在心里把这事当作是卫佳音恼羞成怒,故意栽赃污蔑,想责罚宫婢。
卫佳音真是活撕了丹菲和刘玉锦的心都有了,对着母亲和姐姐哭道:“连阿娘和阿姊都不信我吗?卫家女儿被一个宫婢打了,你们竟然连声张一声都不肯?”
丹菲在外面听到了,一个劲磕头道:“都是奴的错!奴不该笑女郎打翻了恭桶。”
众命妇们再也忍不住,纷纷扑哧笑了起来。
泰平长公主意味深长地多看了这个瘦弱的宫婢几眼,对韦皇后道:“这事各执一词,确实不好断绝。嫂子怎么看?”
长宁跺脚道:“还能如何?不过是个意外,还能因为卫佳音一面之词给我的宫人定罪不成?”
丹菲也挺直了腰杆,大声道:“奴不过一介贱婢,人命如草芥,卫女郎若是看奴不顺眼,只管责打就是,奴又能如何反抗?可卫女郎何苦污蔑奴的名声?奴是长宁公主殿中宫人,女郎说奴打人,旁人可不就要猜测是是公主指使奴行凶作恶?女郎可以栽赃奴一人,却不可牵连公主!”
“正是!”长宁叫道。
“够了!”韦皇后一声怒斥,脑仁发疼,“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这里是大明宫,不是东西市!还不快把这几个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我拖下去。那宫婢给我杖责二十,卫女郎和云安郡君送回各自家中去。”
“阿娘!”长宁叫起来,“你不讲理!”
韦皇后喝道:“就算她没打卫氏,服侍不周也有错,一样该罚!”
几名内侍冲进场上,拖着丹菲就往外走。卫家和郭家的婢子也纷纷过来拉各自的主人下场。殿内顿时一片喊冤哭闹之声。
“且慢——”
一声大喝,只见太子大步奔入殿内,顾不得给母亲行礼,就朝卫佳音冲过去。
卫佳声眼疾手快,急忙一步拦在他前面。太子伸手落了空,只得连声问道:“阿音,你可还好?谁欺负你了?我去为你报仇?”
卫佳音见自己的靠山来了,捂脸大哭一声,就朝太子怀里扑过去。卫佳声再度挺身而出,替太子把妹子抱住了。
韦皇后看着儿子这没出息的样子,更是气得阵阵头晕。
泰平笑吟吟道:“嫂子顺口气,儿子养大都是这样,我家那小子也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的。”
长宁也道:“我的宫人明明无辜,罚了她倒坐实了她的错处。万一又让人说我指使宫婢欺凌官家女郎怎么办?我的名声阿娘不管了?”
韦皇后头疼不已,“你说这是个什么事,脸都丢尽了!”
泰平望了一眼丹菲。女孩一脸绝望,平静地跪在地上,乍一看着,确实柔弱无助,惹人怜惜。不过泰平可不是什么平庸的内宅妇人,她从头到尾都看的清清楚楚。
这个宫婢唱念做打俱全,泪水流得情真意切,话语说得有条不紊,简单几句就咬死了对方的错处,旁人只觉得她无辜可怜。区区一个奴婢,侍候人的命,茶水溅了一滴都会惹骂的,哪里会有胆子在贵人们的眼皮子底下殴打官家女郎?
若卫佳音身上的伤真是她动的手,那此人更叫人刮目相看。打便打了,还能把伤做得像是摔伤,她若是临时起意,这份缜密机灵的心思实属难得!
泰平正暗自嘀咕着,突然旁边又响起一阵喧闹。也不知道卫佳音说了什么,只见太子怒吼一声,犹如猛虎下山般朝丹菲奔了过去,拔出腰间挂着的唐刀就朝她砍。
众女纷纷惊声尖叫。
丹菲身子一晃跌坐在地上,显然已经避让不开了,只得认命地闭上了眼。
哐当一声,金玉击鸣,一块东西飞过来,狠狠撞在刀身上,将刀振脱了手,跌落在地毯上。
那一刻,锋利的刀锋离女孩的脖颈不足一寸距离,刀刃还是在女孩肩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口。
丹菲定了定,才缓缓张开眼,冷汗从浑身所有毛孔里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她再天不怕地不怕,刚才也还是真的吓到了。
太子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手掌,依旧气不过,一把抓着丹菲的衣襟把她拎起来,抬手就要扇她耳光。
韦皇后一声怒吼:“还不给我住手!”
两名内侍扑过去把太子拦下,强行拖开。丹菲倒在地上,剧烈地咳起来。刘玉锦这才回过神,抱着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放开我!”太子拳打脚踢,嘴里嚷个不停,“我要杀了这个贱奴给阿音报仇!我要杀了她!”
泰平煽风点火,冷笑着朝卫家母女瞥了一眼,对韦皇后道:“太子真是情种,为了心爱之人可以豁出命去呢。”
天下没有哪个做娘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为个女子失去理智还能笑得起来的。韦皇后眼底都现了血丝,手抓着扶手微微发抖,已是把卫佳音恨出个洞来。
长宁却是看着刚才那一幕有些眼熟,以为是李崇赶来再度救了段氏一命,便往殿外望去,唤了一声:“可是三哥?”
门口人影一晃,崔景钰带着一身冰霜寒气跨进了偏殿,面无表情地提袍一跪,道:“请皇后恕臣冒犯之罪。”
殿中霎时灌入一股冷风,冻得众人都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韦皇后错愕片刻,道:“方才是你……”
崔景钰抱拳,从容道:“臣一时心急,仓促出手。若是伤了太子,还请皇后责罚。”
丹菲垂下目光,发现身边不远有一块碎成几瓣的白玉环。方才崔景钰就是拿此物击落了太子手中的刀,救了她一命。
她一阵冷汗过去,胸口又有一阵热意涌上来,弥漫向四肢百骸,紧绷到极致的身躯渐渐放松了下来。(未完待续)
掷玉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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