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五车粮食,而此时闻讯赶来的饥民已经超过了千人,区区这点粮食对这么多人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还远远不够。
众人哄抢之下,这里的粮食很快被抢光,剩下没抢到粮食的人都有些焦急,无奈之下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张丰儿,希望他能拿个主意。
“张大哥,你说哪里还有更多的粮?只要能弄到粮食,我们都听你的!”有人开口问道,语气里透出渴望和贪婪。
仅仅因为放粮一事,让这些饥民有可能吃饱饭,张丰儿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他们的主心骨,有了号令他们的威望。
张丰儿知道这些饥民只想要更多的粮,然而他们想抢却又不敢,现在缺的只是一个带头之人。
世人皆以为百姓怯懦,官府也视百姓为犬羊。在朝廷眼里,他们最好就是一辈子老老实实的长在田地里,唯一的作用就是为种地,按时为朝廷上缴足够的赋税。
他们的祖祖辈辈都是如此,就好像是被朝廷种地里的庄稼,一年又一年的把源源不断的钱粮交给官府。结果这些人一年到头的辛苦,剩下的粮食还不够一家人裹腹。
至于他们这些人的死活,从来没有人去关心。反正庄稼嘛,死了一茬总还会有下一茬,是死不完的,只要等到下一茬庄稼长成,还是会老老实实的上缴赋税就够了。
但他们却忘了,等到活不下去的时候,这些会动的庄稼一样可以拿起武器,从猪羊变成饿狼。
只要有人最先呲出獠牙,他们一样可以长出那些早就被艰难困苦磨灭的尖牙利齿。
对于石方镇上的人来说,现在这个人出现了。
张丰儿对众人说道:“这里的粮就这么多,大家这么多人,无论如何都是不够分的,可我知道哪里有粮食,大家有谁要想吃饱饭的话,就都跟我来!”
这些百姓终于重新生长出了那些或许连他们自己都忘了曾经拥有过的尖牙,变得富有进攻性和侵略性。
张丰儿找粮的方法很简单,杀富济贫。他带人围住了一家富户,饥民们杀气腾腾,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富户哪里敢开门。只能让护院仆役顶住大门,他在院子里向外面的饥饿人群苦苦哀求。
张丰儿不管这个,带着手下人撞开了门,然后让百姓们抢钱抢粮。
在此一家,张丰儿他们就抢到了上万斤的粮食,仅此便足见乡绅之富,贫民之贫。
有张丰儿带了头,事例一开,便再也无法阻拦,得到消息过来的饥民越来越多,流民和本地之民都开始加入进来。
人们最心底的兽性一旦被释放出来,想要把他们再关回去可就难了。
最开始的时候,这些百姓还有些顾及,只是抢粮。
可随着事情演变,百姓们逐渐开始肆无忌惮起来。从金银珠宝、到名人字画,只要让他们见到,便通通不会放过。
若是主家胆敢有丝毫阻拦,他们便拳打脚踢。
直到最后,终于有人开始杀人。
此时的饥民已成暴民,而石方镇上的乡绅富户可就倒了大霉。
杀红了眼的饥民才不管什么青红皂白,不止是富户,镇上凡是中产之家之上的百姓几乎都被抢了个遍,那些原本还过得去的人家在顷刻之间倾家荡产。
这还算是好的,更有不少人家只是对被抢有几句怨言,便被饥民活活打死,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中产之家尚且如此,那些富家大户就更不要说了,尽皆被洗劫一空,若是能留下一条性命已是万幸。
在这次波及全镇的大乱中,不少富户满门被灭。
等到天色已经发黑的时候,镇上能抢的已经被抢的差不多了。
只剩下了一家百姓们还没冲进去,也已经被张丰儿带人包围了起来。
刘氏,是石方镇最大的乡绅之家。刘家老太爷更是有着举人功名,年轻时补缺做过一任教谕的,后来因为政绩卓著升任县令。
其在任上也是官声极好,只因不满官场贪腐,在任期满了之后也就辞官归乡,不再出仕。
刘氏以诗书传家,在镇上立足已有百年。百年来刘氏子弟虽偶有纨绔,但也并无大的恶行,反倒是修桥补路,在镇上做了不少善事。
老太爷一生
与人为善,辞官归乡之后,开办私塾以教书为乐。老太爷不求钱财、不为名利,穷苦人家的孩子就算拿不出学资也可在外旁听,从不驱赶。
这些年来,镇上不少人都受过老太爷的教诲。
正因为如此,众人明知刘氏乃是整个罗山县数一数二的富户,心中虽万分觊觎刘氏家中的钱粮,可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张丰儿见状分开众人,来到门前,对里面喊到:“刘老太爷,晚辈张丰儿冒昧来访,还望老太爷接见!”
此时,大门打开,刘家老太爷年已八旬,在家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须发皆白的老太爷看起来并不慌张,他拄着拐杖,镇定的对为首的张丰儿说道:“原来是小丰子!多年不见,今日你带人围住了我家,是意欲何为啊?”
张丰儿幼年也曾在刘老太爷的私塾中求教,虽然时间不长就因不喜读书辍学回家。之后老太爷几次见到他无所事事的在街上厮混,也曾训斥劝导过他几次,想让他谋一个正经营生,最后见他实在执拗才作罢。
到如今已经多年不见,但他心中对老太爷还是有些敬畏的。
因此他拱手行了一个晚辈礼,恭恭敬敬道:“老太爷,这次大家遭了灾,乡邻们活不下去。无奈之下晚辈等只能求到府上,此来是向老太爷借点粮食,还望老太爷垂怜,救命则个!”
刘老太爷环视四周,指着台阶下面来势汹汹的百姓,对于他的说辞不屑一顾。老太爷冷笑道:“这就是你说的借?”
刘老太爷在镇上威望太重,众人见到老太爷看向自己,都不敢与他直视,纷纷低下头来,躲避老太爷的目光。
眼见士气马上就要被老太爷一个人压下去了,张丰儿皱眉,正要说些什么。
可还不等他开口,刘老太爷继续说道:“百姓们遭了灾,自有官府赈灾;我刘氏也在镇上开设了粥棚,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救济乡邻。”
“老夫扪心自问,我刘氏立足石方镇百年来,不敢说是大善之家,但也从未做过大恶之事,你们今日却来围我宅邸,欲行劫掠之事,实在是好没道理!”
这番话让张丰儿都有些无言以对,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老太爷严重了,晚辈等此来不过是为了借一点粮食糊口,并无劫掠之意,还望老太爷不要误会。”
刘老太爷才不吃他这一套,看向镇上的火光处处,直到现在依稀还有惨叫声传来。
他讥讽道:“你们没有劫掠之意,那你们一路走来都做了什么,你们方才做的那些事,难道不是杀人放火吗?”
“老夫知你们也是想活下去,可镇上百姓何其无辜,竟遭此横祸?尔等如此行径,与禽兽何异?”
张丰儿是贼首,老太爷对他态度恶劣,是怨他把这一镇的百姓都带上了一条不归路。而面对镇上其他人,刘老太爷的态度就要好了不少。
他劝说道:“诸位乡亲,都回去吧!趁着事情还没有的不可挽回的地步,大家收手吧!我一定上书朝廷,说清这件事的原委,请求朝廷从轻发落。”
“再说了,大家就算不为自己,难道就不能为自己的家人们想想?要知道,历朝历代造反的平民百姓,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大家不能一错再错了,否则等到朝廷大军一到,就悔之晚矣!”
张丰儿知道刘老太爷的这番话镇住了大家,就在他们这些人之中,只怕已经有人开始打了退堂鼓了。
若是再不想办法解决,人心一散;等到朝廷反应过来,大军围剿,只怕他张丰儿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不过他来之前也不认为自己能够说的过刘老太爷,镇上人都知道刘老太爷脾气刚硬,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碰钉子的准备了。
既然现在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反正镇上那么多家都抢了,也不差这一家。
只是动手之前士气还是要提振一下的,于是他朗声对刘老太爷说道:“老太爷此言差矣!百姓们食不果腹,为了活下去只能卖妻典子,甚至易子而食。”
“穷苦小民如此苦难,那些富户们全都看在眼里,却视而不见;甚至有不少人落井下石,囤积粮食、哄抬粮价以谋取私利。食百姓之血肉、敲百姓之骨髓;食利之徒,岂能言其无辜?”
“他们这些人不顾百姓死活,便死有余辜。晚辈等的粮食虽是抢来的,可晚辈却把粮食全都分给了
挨饿受冻的百姓,这才是替天行道,是大义之举。”
“况且事情已经做了,以朝廷的秉性,只会对大家赶尽杀绝,又岂会放过大家?您说朝廷会从轻发落,那样的话您自己会信吗?”
刘老太爷张了张嘴,可他却无法反驳张丰儿的这些话。
他如今虽致仕在家,可也曾是朝廷命官,朝廷会如何对待犯上作乱的百姓,他最清楚不过,他知道张丰儿说的是对的,就算他们现在收手,朝廷也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大云律》中载有明文,犯上作乱是死罪,且罪在不赦;刘老太爷不愿意去欺骗下面这些本就已经足够可怜的百姓,只能保持沉默。
见到刘老太爷不说话了,张丰儿继续说道:“所以,我们现在收手岂不是把大家的脑袋放到朝廷的屠刀下面。而且,就算是朝廷不追究,大家最后不还是要饿死!”
“为了给百姓们一条活路,也是为了您和家人着想,老太爷还是莫要一意孤行,只要您顺应大势,快点将粮食拿出来,百姓还会记挂您老人家的好。”
张丰儿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口口声声都是为百姓着想。
不用往下看,刘老太爷也知道下面这些人已经被张丰儿说动,一个个摩拳擦掌,只等张丰儿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将刘氏抢的一干二净。
老太爷悲伤不已,不只是为刘家即将到来的悲惨遭遇,也是为了朝廷。
他甚至不怪下面的百姓,他们饿的眼睛中都要冒出火光来了。人在饿肚子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所谓仁义道德、圣人教化在吃饱饭面前一文不值。
并非是他说不过张丰儿,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说的张丰儿哑口无言,可是那有什么用呢?他苦口婆心的说了那么多,对百姓来说,终究抵不过简简单单的挨饿两个字!
这个道理,很多人都知道!张丰儿知道,他一个年届八旬的乡野村夫也知道。
可朝廷里那么多人,其中不乏名家大才,整日里在朝堂上面高谈阔论,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弄不明白。
心灰意冷之下,他让家人仆役让开了大门,不再阻拦,任由张丰儿等人进入。
饥民们欢呼一声,就你推我搡的冲进了刘家大门,生怕晚了一步就被人把好东西给抢走了。
这里有刘氏的百年积累的财富,富裕超乎了这些饥民的想象,众人像发了疯一样,凡是进入到人们视线的任何东西都被人哄抢一空,恨不得把房顶都拆下来抢走。
当然,张丰儿更在意的是粮食,他第一时间就带着手下兄弟赶到了粮仓。等他看到满满一仓的粮食的时候才送了口气。
只要有了这些粮,就不怕没人跟随他,这里的每一粒粮食都是他招兵买马的资本。粮食在手,大事可期。
这时,不知是谁在抢东西的时候放了第一把火,之后就好像约好一样,刘氏宅邸各处开始冒出火光,并有蔓延之势。
张丰儿连忙让兄弟们打起精神,做好粮仓防火的事宜。
就在这时,牛二来到他跟前,悄声道:“大哥,关于刘老太爷和刘家人您打算怎么办?”
张丰儿闻言眉头皱在一起,也感到有些棘手。他问牛二:“你有什么主意?”
牛二伸手在自己脖子上一拉,做了个横切的手势,其意不言自明。
张丰儿眉头皱的更深了,说道:“刘老太爷德高望重,这样做不好吧?”
“大哥,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要下手!看这火势,今晚过后刘宅就会被烧成一片白地,咱们这会算是跟刘家结成了死仇。”
“万一以后要是官军来了,刘老太爷到时候站在朝廷那边,让镇上的人投降,那才叫可怕。以他在镇上的威望,只要老太爷往那一站,根本不用打,咱们就完了!”
“为了大局,咱们不得不做;俗话说得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哥还是莫要犹豫的好!”牛二劝说道。
这番话让张丰儿也是出了一身冷汗,这隐患太大了,他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吩咐牛二:“这事你亲自去做,做的干净一些。还有,刘老太爷毕竟对咱们有恩,不要让他走的太痛苦!”
牛二领命,急匆匆带着人而去。
是夜,刘氏百年积累的财富,顷刻之间化为灰烬;刘氏满门三十四口,亦成焦尸。
第一百零七章:刘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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