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严河和商永周是唯二听到符恺导演这句嘟囔的人。
    他们两个人也都忍俊不禁地用鼓掌来掩饰自己并非全是祝贺之意的笑意。
    符恺上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小纸条，笑着说：“抱歉啊，我英语不是很好，所以提前做了一下准备，没想到真能用上——这句话也是提前准备的，哈哈哈。”
    全场都被这出其不意的开场白给逗笑。
    符恺的这段获奖感言，是他提前写了个大概意思，由琳玉帮他做了提前翻译，写在了小纸条上。
    “拍摄《荣耀之路》这部电影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到它会入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的地平线单元。感谢商永周和陆严河两位演员，没有他们两个人，我想这部电影可能也不会被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的选片人注意到。我做导演已经很多年了，不是一个新人，但真正拿到资金、可以拍摄这样一个不以票房为直接目的的电影，却是第一次。感谢山地影业的阮清平先生，因为你的支持，我才能把这部电影拍出来。”符恺照着稿子读完他的感言，深吸一口气，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欲言又止，随后，他拿着手中的奖杯，用力地掂在手上感受了一下，用中文说了一句“谢谢”，下台。
    陆严河和商永周坐在台下鼓掌。
    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地平线单元最佳影片奖。
    陆严河主演电影收获的第二座国际大奖。
    连宁秀莲都回过头来，看了陆严河和商永周一眼。
    商永周就算了。
    陆严河这几年的得奖运，真的是好到离谱，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而媒体也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发布出去了。
    虽然说，地平线单元比不上主竞赛单元影响力那么大，但怎么说都是一个顶级电影节的官方竞赛单元，能拿到这样一座大奖，一样是可以写进职业生涯代表作的成绩了。
    管苏晨第一时间发微博：“无话可说，在国际奖项这条赛道上，四十代的陈品河，三十代的商永周，二十代的陆严河，他们三个人就是男演员的三座大山，统治力无人可以撼动。”
    管苏晨又秒发：“就看这一次《欢乐时光》能不能把宁秀莲一举推上神位，打破女演员的统治格局了。不过，宁秀莲和陈碧舸年龄相仿，不像那几个男演员一样，赛道完全不同，这意味着，即使宁秀莲拿到了本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的最佳女演员，仍然难以撼动已经两座国际四大电影节影后奖杯在手的陈碧舸。”
    有人在管苏晨的微博下面评论：都什么年代了，就不能够一起携手并进吗？非要搞得好像他们彼此之间是你死我活的一样？
    管苏晨直接回复：不管什么年代，竞争和地位高低都存在，如果携手并进，那就别搞什么提名和拿奖了，干脆每个人都给他们颁奖，你说呢？
    管苏晨也是觉得很无语。
    携手并进？
    要是演艺圈里大部分人都能携手并进，哪里还有那么多争得头破血流的事情。
    最顶级的导演、最顶级的剧本、最大的投资……这样的项目每年就那么几个，僧多肉少。
    你不抢，你还要求别人不抢？
    谁答理你？
    演艺圈就是一个非常没有秩序的地方。这不是贬义的形容，而是一种事实。有的演员在这部戏是靠试镜试上的，在那部戏又是靠走后门搞定的，有的戏你演技再好，比不过导演一眼看中的“感觉”和“气质”，有的戏你辛辛苦苦准备半年，结果因为开机时间推迟，跟你后面的档期撞上，只能遗憾放弃。
    这就是一个不到最后一刻，谁都无法盖棺定论的环境。在这样的环境里，你指望彼此携手并进？
    你以为你是谁？
    李治百和颜良还为《超新星运动会》这样一个综艺节目而发生过争执呢。
    -
    符恺领了奖下来，对陆严河和商永周惋惜地说：“有点可惜，你们两个人竟然没有拿到地平线单元的最佳男演员奖。”
    商永周笑着摆摆手，说：“没事。”
    陆严河也点头，说：“以后再拿。”
    陆严河默默地在心里面接受了自己的世俗——嗯，如果是主竞赛单元，那可能他还真的会觉得惋惜，地平线单元的最佳男演员吧，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要真拿了，反而内心深处就真郁闷为什么这部电影没有入围主竞赛单元了。
    他嘴上说着地平线单元当然也很好啊，为什么一定要入围主竞赛单元——但真能入围主竞赛单元的话，没有人会想要来地平线单元的。
    陆严河只是在尽量地保持着一种体面。
    陈梓妍有时候都说他没有以前那么单纯了。
    陆严河当时就笑，说：“我还能尽量保持豁达就不错了，还单纯，我要出道这么久了还单纯，那不是单纯，是蠢。”
    陈梓妍翻白眼：“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我说你没有以前那么单纯了，是因为你以前的下限够低，不是说你现在就多智慧老练了。”
    陆严河气得咬牙。
    想起往事，陆严河忍不住笑。
    -
    颁奖进程慢慢推进。
    幸好，这一次，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没有爆冷门，最佳女演员的获得者是宁秀莲。
    当名字从颁奖人口中念出来，宁秀莲一声惊喜的欢呼，满脸不可思议地跟俞琴拥抱。
    俞琴满脸高兴地回应她的拥抱，直到宁秀莲上台，她才慢慢坐下。
    陆严河他们都由衷地给宁秀莲鼓掌。
    宁秀莲一上台，眼眶就红了，开口时，语气已经哽咽。
    “真是太让我惊喜了，我都以为我的职业生涯快结束了，却在这个时候给了我一个巨大的奖励！”宁秀莲的英语就比符恺要好多了，她完全是在现场现说，“俞琴导演带着我们剧组开始《欢乐时光》的拍摄时，我们谁都没有想到，能够在威尼斯得到你们如此热烈的欢迎。”
    陆严河一边为宁秀莲这样的真情流露感到感动，另一边又有些好奇，俞琴此时此刻的心里想法是什么？
    “这是宁秀莲第一次拿奖。”商永周说，“之前她在国内任何一个稍微正规点的表演奖项都没有拿过，真挺让人惋惜的。她的演技真的很有风格，无论什么角色交给她，她都能完成得很好。我跟她还合作过一次，不过那一次的角色，根本不够她发挥出十分之一的实力。”
    这还是陆严河第一次听商永周评价宁秀莲。
    陆严河有些意外。
    以他对商永周的了解，商永周其实是一个比较专注在自己身上的人，很少会去评论别人。
    商永周说：“你有机会可以跟她合作试试，虽然她有点性格，但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演员。”
    陆严河反应了过来。
    商永周估计是看出来他这几天对俞琴和宁秀莲两个人的态度都比较疏远，所以才在这个时候提这么一句呢。
    陆严河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理解错了，他感觉商永周似乎是担心他对宁秀莲有意见，以后不肯跟她合作，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很可惜的事情。他很欣赏宁秀莲，不希望看到宁秀莲错过这样的机会。陆严河都不敢跟商永周确认这样的想法，因为觉得这样的想法，太自大也太自恋了。
    人家已经是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的影后了，身份地位已经与过去完全不一样了，行情也不一样了。
    商永周：“她能一直坚持到这个时候，也很不容易。”
    陆严河笑着说：“师兄，现在她拿了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的影后，以后找她拍戏的人不会少的，我想跟她合作，估计还要排队呢。”
    商永周微笑说：“严河，你知道的，再顶级的演员，也永远处在被挑选的位置，像你这样编导演能力都具备的演员，屈指可数。你的未来比我们都要走得远。”
    陆严河没想到连商永周都会说这种话。
    他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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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这话不知道该怎么接。
    “受宠若惊。”陆严河愣愣地接了一句，“你们这些位于山顶的人，是不是都是这么鼓励后辈的？”
    他开了个玩笑。
    商永周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不是在跟陆严河开玩笑，所以也没有想一两句话来接陆严河故作玩笑的玩笑话。
    -
    这一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就这样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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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部华语片都摘得大奖，运气很好。
    当然，俞琴她似乎神色有些不那么满意，毕竟拿奖的是宁秀莲。
    宁秀莲以新科国际影后的身份回国，春风得意，在机场，她一露面就被大量媒体包围。
    她跟俞琴是一趟航班回来的。
    俞琴看到她被媒体围住，就低着头准备先离开。
    宁秀莲忽然一伸手，将她手臂拉住，把她又给拉了回来。
    俞琴神色的诧异，即使戴着眼镜都可以清晰地看到。
    “你们别光缠着我啊，一不留神就让俞导跑了，俞导，你可不能扔下我不管。”宁秀莲抱住俞琴的手臂，露出依赖的笑容。
    俞琴：“……我怎么就跑了？”
    其实是很无语的反应，但是在媒体的眼中，就好像是导演对自己女主角的无奈宠溺。
    ……
    远远的，同一趟航班回来的陆严河看到她们被媒体记者围住，赶紧躲到邹东、汪彪和陈梓妍的后面，避开他们的视线范围，匆匆离开。
    等真的完全没有被发现、被打扰地上了车，陈梓妍才说：“陆严河，你真的变鸡贼了啊，专门让宁秀莲和俞琴他们先出去，磨磨蹭蹭地等了好一会儿才走，我说你也不是那么磨蹭的人。”
    陆严河：“……梓妍姐，看破不说破。”
    陈梓妍：“《荣耀之路》拿奖，后面肯定会办研讨会，你这几天抽空想想，在研讨会上，你想要说什么。这种研讨会，规格会比较高，一些有实权也想要为电影行业做实事的官员也会参加，在研讨会上说的话，可能比你平时在媒体前面说的话，要管用得多。我其实听你对《荣耀之路》上映的建议，就觉得挺好的，之前其实就有人提出过这样的想法，但是他们的力量很微薄，说话也不见得有几个人重视。是你说，符恺和山地影业才会认真地研究可行性。”
    陆严河被陈梓妍这么一提醒，点了点头。
    陈梓妍知道，陆严河现在的意见在业内越来越被重视，就是因为他过去取得了太多的瞩目成绩。他的神话没有出现失败之前，他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人奉为宝典和法则。
    以前陈梓妍其实很担心着这一点，怕陆严河被捧得太高。
    现在陈梓妍反倒是觉得，与其担心，不如好好利用这样的环境，去为陆严河获得更大的利益。
    不管她怎么担心，神话要么继续，要么迎来第一次失败，然后神话破灭。
    这不是她担心或者不担心就可以改变走向的。
    -
    陆严河坐在车上，刷着微博，忽然啧了一声。
    “怎么了？”陈梓妍问。
    “俞琴导演的那个片子，你知道刚才宁秀莲老师在机场对记者说什么了吗？”陆严河问。
    陈梓妍摇头。
    经过一段长途飞行，现在陈梓妍根本没有顾得上看网上的消息。
    “她说什么了？”
    陆严河直接断开了手机跟蓝牙耳机的连接，提高音量，把视频的声音外放出来。
    “我们那个片子拍是拍完了，但是……俞导，我们是不是可能要重拍啊？”宁秀莲在众目睽睽之下问俞琴。
    俞琴一脸茫然地“啊？”了一声。
    宁秀莲说：“不是别的啊，子良他可能是个歌手出身，所以现在演戏还有点不太成熟，这部电影又拍得很临时，他根本没有时间做准备，我们对拍摄的质量确实都有些不太满意，包括子良他自己也这么说。”
    俞琴错愕地看着宁秀莲，半天都没有开口接话。
    宁秀莲仿若没有察觉到俞琴的异样，笑着摇摇头。
    “不过这些都得导演来决定啦，我只是一个演员，我听导演的。”宁秀莲说，“跟导演一起拍《欢乐时光》，是我最愉快的拍摄经历之一，要不是因为俞导对我的指导，我肯定也拿不到这个奖项。”
    ……
    陈梓妍颇为诧异地深吸一口气，感叹：“宁秀莲她这是虎口拔牙啊？”
    陆严河说：“以前经常听说演艺圈里很多这样的事，但我很少亲眼目睹，这一次算是从头看到尾了，我觉得我三观都要被震碎了。”
    陈梓妍：“但是宁秀莲也是笃定俞琴这个时候肯定不会跟她翻脸的，《欢乐时光》赞誉而归，她又刚拿影后大奖，《欢乐时光》之后的上映成绩，大半都得靠宁秀莲这个新科影后，怎么也不能在大众面前暴露出她们关系很恶劣的事实的。”
    陆严河：“难道宁秀莲就一点不担心俞琴跟她私底下彻底撕破脸，再也不往来吗？”
    “她现在有什么好担心的，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影后在手，这个影后能保她到退休。”陈梓妍说，“而且，说实话，在我们国内这个影视环境啊，真正有演技的演员，他们未必能多红，但一定会有饭吃，得罪俞琴怕什么，就是得罪了罗宇钟这样真正的业内大佬，一样不可能把人彻底封杀的。”
    陆严河叹为观止。
    难怪，原来这就是人家底气十足的原因。
    陈梓妍说：“除了违法乱纪，直接用物理手段让你查无此人，否则，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彻底让你无路可走，且有得折腾呢！”
    陆严河笑着点头。
    “学习了。”
    “噢，对了，还有一件事没跟你说啊。”陈梓妍说，“《焚火》这部电影的拍摄时间定了，明年四月开拍，你的拍摄时间大概有九十天左右。”
    陆严河惊讶地问：“这么长的时间？”
    “嗯。”陈梓妍点头，“这部电影有很多的大场面，你又是主角之一，你需要出镜的戏很多，加上这部戏很多动作部分，拍摄难度比普通戏要大多了。”
    陆严河是拍过动作戏的。
    在陈玲玲导演的《凤凰台》里，他的动作戏部分确实难拍。
    一场动作戏，就一场戏，如果在剧情中比较重要，哪怕最后呈现的片段只有十分钟，可能也要两天才能拍完。
    技术难度不是一个量级的。
    陆严河理解地点了点头。
    陈梓妍说：“你的第一部商业大片终于要来了。”
    她有些期待和兴奋。
    陆严河也嗯了一声。
    他也同样期待。
    喜欢文艺片、电影节的人，看不上商业片，觉得它太低级、简单。喜欢商业片、大场面的人，看不上文艺片、电影节，觉得那就是一小帮人自娱自乐，甚至觉得国内电影圈早就不待见它们了，光环已经不再了。
    可真正在电影这一行的人都很清楚，现在的电影世界，就是由各种各样的小世界组成的，才让它现在仍然是全世界最有影响力的艺术载体之一。
    在视频平台不断攫取流量的时代，电影的艺术地位和高级感仍然靠着那些奖项在撑着它艺术和荣誉的光环。
    在奖项影响力和传播度日趋式微的时代，偶尔冒出来的全球票房破十亿甚至二十亿美元的巨作，还是能以巨大的票房数字及五光十色的明星光环吸引着全球的眼球。
    这就是现在的电影行业。
    陆严河像期待电影节和奖项一样期待着自己的第一部商业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