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个社干部，穿着化肥裤，前面东瀛产，后面是尿素。”
    “大干部，小干部，一人一条尼龙裤，有黑的，有蓝的，就是没有社员的。”
    “干部见干部，比比高级裤，你的裤裆含氮46%，我的后臀净重40公斤。”
    当人民群众不满的时候，就会编成顺口熘传出去。
    更有人把这些顺口熘传到上面去。
    事情倒是不复杂，就是地方上的供销社出售东瀛尿素袋子的事。
    原因呢，是因为一些基层干部发现东瀛尿素袋子是尼龙做的，把它拿回去做裤子还穿的挺舒坦。
    这些在基层干部之间交易，一般群众见到却买不到，对此很多人不满，意见很大。
    归根到底还是国家工业没上来，对布匹的供应还是太少，就是干部家庭一年的布票有时也做不了一身衣服。
    因为裤子比上衣容易损坏，所以尿素袋这种耐磨的材料就成了香饽饽，还成了这个时期的服装流行趋势，京城都有不少。
    因为这批物资是外贸部经手的，出了事就得外贸部纠察室处理，在人手不够的时候，谷雨便主动请缨到三秦大地视察。
    其实这也是他有意促成的。
    清明节马上就要到了，谷雨想回去看看。
    临走的时候还让田润叶请了病假在家里休息，并且告诉她这段时间不要出去逛街。
    润叶立刻意识到可能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不过她也很聪明，谷雨既然不说，那她也不会问。
    谷雨是乘坐飞机来到省城的，接机的领导是省革委会的人，他约莫五十多岁，头发银白，可气势不凡，他热情地和谷雨握了握手道：“孙主任，欢迎你呀！我是省革委会的石钟。”
    谷雨当然知道这个人，他是田福军的老上司，对田福军的抱负和能力都很看重。
    谷雨笑着说：“石主任您好，劳您亲自来接我实在愧不敢当，您是老领导了，叫我小孙就可以，我是咱们陕省人，以前也算您手下的小兵！”
    这让石钟有些意外，问：“孙主任是哪里人？”
    谷雨说：“我是黄原地区原西县的。”
    “噢！那你有没有在原西县呆过？”石钟问：“县革委会副主任田福军你认识吗？”
    谷雨笑道：“我在原西县革委会工作过一段时间，田主任不但是我的老领导，我们还是一个村的，也是我的长辈。”
    石钟笑道：“哎呀，没想套来套去都是熟人啊，福军以前在我手下工作过，是一个非常有能力有原则有见识的干部，既然是这么个关系，那我就托大叫你小孙吧！”
    谷雨忙点头说：“应该的，您最好叫我少平就行了，田叔叔就是这样叫的。”
    石钟对孙少平的态度非常满意。
    上面下来的干部她遇到过不少，像眼前孙少平这么年轻却这么谦逊的，实在少见。
    尤其是地方上犯了错误，上面下来人处理的，那态度有时候真叫人头疼。
    现在是非常时期，因为尿素袋的事情，要处理一大批基层干部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今天才有石钟这个革委会副主任亲自带队接待，否则区区一个处级干部，哪用得着他出面。
    石钟说：“少平，咱们先吃饭，招待所已经安排好了，一会你再休息一下，工作的事情明天再谈怎么样？”
    谷雨说：“行，那就先吃饭，休息就不用，下午咱们开个会，我把贸易纠察室的决定传达一下，明天早上我想回家看看。”
    石钟听谷雨这么说，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看来问题不太严重，而且决定已经出来了。
    “那好，咱们先去省革委会，饭菜都备好了。”
    一行两辆车从机场到省革委会大院。谷雨抬头看了一眼办公大楼，就随众人进了机关食堂。
    众人落座，石钟说：“下午还要开会咱们就不喝酒了，你尝尝我们食堂大厨的手艺，不比西安饭庄的差。”
    谷雨笑道：“简单点就行，如果能有一碗羊肉泡馍那我算有口福了！”
    石钟点了点头，心里对孙少平越来越认同。
    难怪他说田主任是他的老领导，这风格还是很相近的。
    老实说，石钟也不喜欢这种大吃大喝的风气，但很多事没办法，上级派人下来，总不能真的准备过于简单。
    不过既然是孙少平这位年轻干部主动提出来，他也就借坡下驴对傍边的工作人员说：“别的不用上了，每人一碗羊肉泡馍。”
    谷雨插嘴道：“我得喝两碗，再多加一份糖蒜！”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石钟看得出谷雨真不是跟他摆姿态做样子，说：“泡馍糖蒜管够！”
    下午的会议留在省革委会都参加了，孙少平和革委会主任方远征热情握手后，方远征说：“孙主任欢迎你来陕省指导工作！哎！没想到现在的基层干部为了一条裤子这么肆无忌惮，都闹到京城去了，实在是太丢人了，我失职啊。”
    谷雨笑道：“方主任言重了，上级把这事交给了外贸部，我们也拿出了具体章程，我现在给读一下。”
    等大家都坐下，谷雨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清了清嗓子读了起来。
    无非是书面批评和书面检讨的问题，然后是两倍罚款，归还所占，
    对于通过付款方式获得尿素包装袋的干部不予追究。
    另外还允许各地供销社放开出售尿素包装袋。
    其实就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本来就是因为贫穷闹得，这种事本来就不宜纠枉过正，处罚适可而止就行。
    方远征笑道：“这样的处理结果好啊，还是中央部委的同志有水平！”
    谷雨谦虚道：“我们就是些笔杆子，干实事哪能比的上各位老领导。”
    一个带着眼镜五十多岁的男人突然问道：“我听老石说你是黄原人，听这口音一点都不像呀？”
    谷雨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心中不爽。
    你谁啊你？
    我们很熟吗？
    我是没你官大权大，但我是钦差大臣。
    我态度温和谦逊，你就当我是软柿子了？
    旁边的石钟看到谷雨脸上有些不快，忙在旁边介绍：“孙主任，这位是咱们省革委会副主任吴斌同志。”
    吴斌？
    吴仲平的父亲？
    兰香的公公？
    那算了，看在以后可能会成为亲戚的份上，不和你一般见识。
    谷雨笑着伸手和对方握了一下，笑道：“因为在京城工作，所以普通话说的多一些，要是回到家里，我肯定满嘴黄原话。”
    吴斌明白对方在提点自己的身份，心里也有点懊悔干嘛无端得罪人，不过总不能在年轻人面前服软，所以笑着说道：“孙主任说得对，不过既然来到这里了，说一些长安话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