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连着晴了几天,夜里也有着白日的余温,热烘烘地拥着人。
苏清颜换了件蚕丝的裙子坐在廊子底下纳凉,丫头端了碗酸梅汁来,她想着月信快到了,贪凉必定又不好受,绢扇挥了挥没用。
丫头知晓她的情况,道:“这是刚煮出来的,只放了一会刚好入口,没有冰过。”
苏清颜早已口舌生津,闻言便接了过去。还没有完全冷却的酸梅汁不似冰过那般口感好,但生津止渴也算不错,起码解解嘴馋。
苏清颜痛饮几口,方觉得身上的燥意消去,残留在唇舌间不属于自己的气息似乎也被梅汁的微酸一并消弭了。
眼睛余光瞥到一旁白墙上晃动的竹影,苏清颜便觉一阵血气充斥到脑袋里,轰轰地像要爆炸一样,丫头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少奶奶早些休息吧,少爷那边太太已经安排了人手,不必担心。”
苏清颜嗯了声,把碗递回去。
她其实也没什么担心,霍承已然成废人,再差也就是个死了。大太太近来寻了什么高人秘方,配了好些名贵的药材,说要将人放在一个特质的房间里用熏蒸的法子将药材挥发出来,她听那门道倒像是蒸馍馍,不过左右不用她再起夜照应,大太太自己的儿子总不会给真当馍馍蒸了。
苏清颜又坐了一阵方才回房,躺在青竹凉席上也是翻来覆去睡不安稳,迷迷糊糊间觉得越来越热了,信手一摸脖颈全是汗。
电风扇还在隔壁花厅没有搬过来,苏清颜原想唤一声丫头,想起来这院里的人今晚全去照应霍承了,在枕上磨蹭了会儿,打算自己去找。
她腿一往床边挪,蓦地碰到了一个障碍,与肌肤触感一样带着温热,分明是一只手!
苏清颜仅有的瞌睡立时被吓了个没,当即翻身起来,看到床跟前摸过来的黑影,没等叫出声就被死死压倒捂住了口鼻。
这一下苏清颜几乎魂飞魄散,使出全身的力气挣扎,此刻也想不清霍家怎么会有心怀不轨的人闯入,只听到有人咬牙抱怨:“直接下一包蒙汗药不得了,这么麻烦搞出动静来!”
“谁知晓这窑姐儿手里买的药这么不顶事,这么长时间了人还醒着……你快些办事!”
苏清颜双腿被压制,对方用枕头盖住她大半脸,她看不清什么情况,但听这话必然不是一个人,当即心头一凉,眼泪兜不住涌出来。口鼻被掩呼吸不畅,竟连一丝声儿都发不出来。
觉察对方来撕扯自己的裙子,苏清颜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齿尖摩挲到自己一丝唇肉,没有斟酌力道便合下去,血腥瞬时布满口腔。
枕头蓦然拿开的时候,大股的涌入,苏清颜急速喘息着,原本觉得燥热的空气此刻也觉得有了凉意。空气争先恐后地钻入她闭塞的鼻喉,纵然已没有遮挡仍旧来不及吐字。
熹微的光晕缓缓接近,苏清颜看到拿着灯的是大太太身边的管事,神情呆滞了一瞬,本就凌乱的思绪更加复杂起来。
“少奶奶您没事吧?”
苏清颜动了动已经破皮的嘴唇,竟不知道如何吐字。
管事见状,先让人照应苏清颜出去,将地上打晕的两个绑了起来。
今夜院子里没有旁人,这番动静都没激起浪花。
苏清颜坐在灯火通明的房中,看着霍予面前往来通报的都是大太太身边惯用的人,久久不得回神。
“问出来了?”霍予等得管事进来,将桌上晾好的定神茶端起放到苏清颜手里。
苏清颜神情恍惚,还未能从方才的惊魂中冷静下来,手指触到温热的杯身,不自觉紧了紧,汲取那一丝令自己血液能回缓过来的温度。
“是叁房的人,跟您算得同辈。另一个也不是霍家院里的,常给大太太外头跑事儿,我也只接触过两叁回。”
苏清颜听到管事的话,仍旧不是很明白。而霍予一早注意着大院里的动向,也是让管事留心才能及时救下苏清颜。
霍予寻思了一顿,忽地笑了,“大妈还真是舍近求远。”
苏清颜在场,管事也没好多言语。
苏清颜逐渐回过味儿来,她道怎么霍家这么多人,照顾霍承将她院子里的人都调派走了,堂堂霍家后院居然夜半能闯进人来……原来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安排。
苏清颜跟霍予一样想不通,但这般下叁滥的手法却也符合大太太一惯的风格。
苏清颜扯了扯发干的唇,觉得有些讽刺。大太太早前看不上她,千方百计想让小外甥进门,背地里不知给她下了多少绊子。留后?早在几年前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几挤凉药下去霍家大约已经不会有后了,这时候反倒遗憾她不能生,又使得这种法子,还真是叫人作呕。
苏清颜一时觉得周身发凉,掌心也感觉不到茶杯里的余温,唯有体内像包裹着一团发泄不出去的烈火,令她有一瞬间想崩断理智,想发疯。
管事他们离去后,屋里就只剩下苏清颜和霍予。
霍予看了下手表,还有四个小时天亮,大太太那边定然要装不知晓,他尚有时间安排接下来的事。
“人已经抓起来了,随后会按我的指使去跟大太太回话,你若害怕先在这里休息,等天亮我让人送你过去。”
霍予方才没有刻意隐瞒,但也没有特别解释,苏清颜约摸知道他跟大太太并不似表面上一般同气连枝,具体原因她也不想深究。
先前苏清颜不知道被下了药,如今渐渐觉得有些反应,神魂归位后更是感觉强烈。她并不想跟霍予呆在一处,但对刚刚差点发生意外的院落又有些抵触,一时无言。
霍予坐过来,手背顺着脸侧几丝头发滑下,与她的脸若即若离,她下意识瑟缩,霍予追上来将她困在沙发扶手之间,嗓音犹带着蛊惑:“如今你也知道大太太的目的,要不要与我做一场交易?”
苏清颜自认没什么身家,与他赌无异于自掘坟墓,闷声不吭。
霍予继续游说:“大太太想给霍家留后,我们偏不,怎么样?”
他一说“我们”苏清颜便明了,想来男人都是一个德行,没吃着的肉总是惦记。她拢了拢身上的披帛,淡淡道:“你也姓霍。”
“谁说我姓霍了。”霍予正起身架起腿,摊摊手,“我姓唐。”
苏清颜蹙眉看他,不知道他的话几分真,倒是记得大太太是姓唐的,他先前说什么信不过侄子之类的……
电光石火间苏清颜似乎抓到一丝重要的线索,只是一时理不清楚。
霍予发挥自己的优点,用一脸淡然的表情说出一个大秘密:“真正的霍予十年前就死了,现在的霍予是大太太的亲侄儿唐子羡。她或许是信不过自己的侄儿,又或许是自觉对霍家有愧,才想让你与霍家本家留后。”
苏清颜内心不无诧异,随后又很纳闷,不明白大太太冒这么大风险掉包人却又不肯信任是为哪般,若早如此她直接过继其他房一个又能拿捏又正好姓霍不是刚刚好?
苏清颜搞不明白大太太脑袋里装的什么,不过霍予的话确令她隐隐动摇。她现在是等着守寡的人,余生也没什么大事,主打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大太太不顾体面暗地里算计她,她这小半辈子也没念过经吃过斋委实没那么仁慈的心态,她确实想要报复,而报复大太太的最好方法就是违背她的意思,看到她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不可置信的神情。
苏清颜如此想想心里都畅快不少,也许她已经被吓疯了,也许是药效影响到她的思绪,她的身体不再抗拒霍予的触碰。
寂夜里烂漫的昙花,终是在开败的那一瞬落入了无垠的黑暗中。
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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