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水北开始还能好心好意地劝他,可章教授何其固执,哪儿是他一两句话能赶走的。慢慢地程水北就开始无视他。
就像他当初无视自己一样。
程水北坚信,章慈安只是一时兴起,迟早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果然,半个月后,大约章慈安被其他事缠着,也就不再来了。
程水北从网上下载了那篇忏悔的经文,一笔一划地在本子上抄着。他想,自己的罪要靠自己来赎,何苦连累别人。
他替自己抄经,也替程文秋抄经。附近山上有个古寺,程水北甚至在那里为父亲供了香火。
六月底,高考出成绩,江朔这座小城市里铺天盖地都是省状元章慈安的消息,就连窦淑意的书都跟着销量翻了好几倍。
天才就是天才,白瞎他担心了。
程水北又做回了从前的活计,在空闲的夏日晌午,小心翼翼地剪下带有章慈安讯息的报纸,再一张一张地夹进写了“蘸盐的面包”的诗集里。
后来有报道登出来,哪怕另一家top2的高校拿出几十万的奖学金还有院士导师任选的条件,章慈安还是执意选择了自己的初心禹南大学。
只是不知道这一回的章教授还会不会研究火灾。
章慈安去禹南之前来了趟书店,留下了自己在禹南定好的住址。程水北当着他的面扔进垃圾桶。
那时候参加物理竞赛夏令营的程南刚好回来撞见了,就和他慈哥相约第二天去送他。
程水北想拒绝,可哥哥看自己的眼神干净澄澈充满期待,他没有理由。
“那好,明天你要乖乖早起,我送你去车站。”
江朔没有机场,章慈安要坐火车到务宁去,才能再转飞机到禹南。
程南很高兴地答应了,就连章慈安都破例被允许留下和哥哥说了一会儿话。
章慈安走后,程水北狼狈地捡起垃圾桶里写着地址的纸条。
晚上回家的时候,程水北骑着小电驴载哥哥往西走。
晚风吹拂,程水北想不起自己哼唱“一路摇呀摇”时候的心情了。
“明天你小猴儿哥哥过来看店,咱们得早去早回,不要耽误他去城西帮奶奶上货,知道吗?”程水北对后座紧紧抓着自己衣摆的程南嘱咐道。
“知道了。”程南似乎是坐着不舒服,晃了晃身子。
结果程水北一个不稳,差点儿栽到道中花丛里去。
“对不起。”程南恹恹地道歉。
程水北哪儿会介意这个,扶好车子继续西行:“没事,你坐稳了。明天我往后面装个棉垫子,保证比恩叔叔的宝马车还舒服。”
程南没有说话,沉默半天以后,忽然又冒出来一句“对不起”。
程水北:“嗯?怎么了?”
“我不应该和慈哥一起骗你的,程水北我知道错了,你不要不理慈哥。”程南激动地说着,似乎随时都能哭出来。
而程水北不敢停下,也不敢回头看,只能在吹过很多人的夜风里回答:“没事的,我没有怪你,也没有怪他。”
可程南并不相信。
谁也不知道下午的那十分钟里,两个天才在二楼说了些什么。
程水北心里乱糟糟的,只希望能快点到家,做些什么来让自己冷静下来。
而后座上的程南,真的哭了起来。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慈哥说你生了很严重的病,但是你不去看医生,他还说如果我按照他教的方法去做,你就会开心一点,你的病就会好一点。”
他的病,程水北这才恍然想起,在跳楼之前,是有医生说过他病了,和程文秋一样的病。章慈安给他约了专业的心理医生,程水北一次都没看过,只有在章教授催促的时候才会被盯着吃两片“草酸艾思西酞普兰”。
他病了。
程水北心里逃避着的那部分尖刺疯狂生长,穿破被人静心盖起的壁垒,扎到他的灵魂里。
“明明之前都是这样的,明明你很开心的,为什么又变成这样,我是不是做错了……”
程水北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哥哥,可说出口的只有“不是的”。
“程水北,你不要夜里偷偷哭了。”
他在夜里偷偷哭过吗,哥哥怎么会知道的,章慈安又知道吗。
程水北把小电驴停在了路边,蹲下来抱着自己,失去了浑身的力气。
章慈安接近他是为了帮他治好病,可是他却那样说,章慈安应该很难过吧。
程南和他一起蹲着,努力想把程水北的手拉到自己怀里,他已经十一岁的,长得还没有班上的女孩子高,排队都站第一排,力气也很小。
但程南想努力成为男子汉,他答应过张爷爷的。
“程水北,你不要怪自己。你只是像爸爸一样生病了,会好起来的。”程南努力地安抚着失控的程水北,摇摇晃晃,想抱着程水北,轻拍他的后背安抚他。
这个人和他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常常会做噩梦,有时候喊“爸爸”,有时候喊“哥哥”,更多的时候是喊一个叫什么“慈安”的名字。
后来程南见到了章慈安,从他的口中知道了程水北生病的事情。就像他努力捣乱像让父眷恋人间,程南也想把程水北好好地留下来。
程南回想慈哥说过的话,开始小声地唱歌,唱程水北经常哼的那首“山清水秀太阳高好呀么好风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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