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未追究。
匆匆洗漱了一番,徐景同便如往常一般,指挥著下人打理府中诸事。
待严靖和吃过早饭,却没想到府中来了访客。徐景同听著下人通报,回头一看严靖和脸色,便知道事情要糟。这段时日以来,严靖和宽泛了不少,少有露出这等阴沉神情的时候,他不敢多说什麽,赶紧按著主子的吩咐,让下人把来客请进来,自己则站在严靖和身後,随时听候调遣。
来人却是卢子嘉,徐景同往日只在报上看过这个名字,依稀知晓卢子嘉本是段芝泉同党,与严仲衡父子俩本是敌对双方,但半年前皖系兵败,这人倒也能屈能伸,转头便投了奉系张大帅,如今在京中,就是严靖和也要看在张大帅的面子上,给对方几分脸面。
过不多时,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长眉细目,看著约莫有几分尖酸刻薄的长相,脸上却带著一丝近乎讨好的笑,严靖和并未起身,只是若无其事道:「原来是卢世伯……当真是稀客,快请坐下。景同,还不上茶。」
以两人的身份而言,严靖和这般作派多少有些失了礼数,但卢子嘉却不以为意,按著他的话在对面坐下;徐景同赶紧奉上茶水,用眼角馀光细细打量著此人,回到严靖和身後站定後,谨慎地垂下视线。
「多日不见,世侄可好。」
「向来都好,托了世伯的福。」
「听说世侄昨夜办了宴会,连张大帅的公子同吴大帅的千金都一并请来了,想必是冠盖云集,当真令人神往。」
「哪儿的话。只是打发时间罢了,算不得什麽大事。」
两人看著并不亲睦,却又不咸不淡地话起家常,只有徐景同知道,严靖和此番当真是不耐烦到了极点,又不能把这人随意打发了,面上虽刻意做出个从容模样,实则是在隐忍不耐罢了,面前的茶水动都没动,显见兴致缺缺。
卢子嘉说了半晌,又喝了几口热茶,目光却游移不定,先是望了徐景同几眼,又挪开了视线,那目光闪烁著奇异的光芒,又带著一丝阴沉,如毒蛇一般,徐景同陡然与那人对上了眼,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严靖和哪里有心情同这人f话,这会便直率道:「卢世伯有什麽事,尽可直言。这是小侄身旁多年服侍的人,不妨事的。」
「我也不多绕圈子,这便开门见山吧。」卢子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世侄克绍箕裘,亦是一省督军,如今同在京城待著,有些话却不能不分说明白。我俩从前虽有过些许嫌隙,然则不过是各为其主,如今张大帅同曹大帅已决意携手合作,我也转投了张大帅麾下,只盼世侄能就此放下过往恩仇。」
「卢世伯何必为了这等小事亲自登门拜访。」严靖和当真是没了耐心,语气也不大好,「这些事情前些日子张大帅也说过了,小侄自然省得。」
卢子嘉听得此话,便像是得了保证一般,满面含笑,语气平和,「既然世侄如此懂事,那卢某便不多言打扰了。身上还有要事,这便走了。」
「世伯慢走。」
严靖和应景地回了这句话,并不起身送客,只令徐景同把人送出门,也算是给了对方些许面子。待徐景同回到厅中,替严靖和换上热茶,才见对方脸上神情松懈些许,自也放下了心。
「昨晚没给他帖子,今日就不请自来。这卢子嘉脸皮竟厚得可比城墙,真叫人大开眼界。」严靖和喃喃自语道,脸上多了几分嘲讽。
徐景同听闻此语,这才想起,先前按著严靖和定下的名单发帖子时,京中要人俱有,却独独漏了这个卢子嘉,如今想来却非意外,乃是严靖和刻意所为。
严靖和子承父业,在京中虽是年资辈份都不足,但一省督军的身份却也不是假的,更何况严仲衡逝世以来,直系首脑曹大帅对严靖和亦是青眼有加,要不然昨晚的宴会哪里能请到诸多要人。而卢子嘉虽也是一方军阀,但毕竟从前是皖系中人,如今尚不得重用,纵是得罪了他,严靖和也多半没放在心上。
心中隐约觉得这般作法似乎不甚妥当,但徐景同一向知情识趣,哪里敢在这时候特意去捋虎须,便也没有深思,将此事放到了脑後。
如今已至年底,府中事务繁多,徐景同镇日都忙碌著准备过年的一应事宜,夜晚还得如过去一般侍候主子,虽自己也得了趣味,稍有几分食髓知味的趋势,但毕竟不敢放纵,便如以往一般,小心谨慎地服侍著。
只是严靖和不知是怎麽了,虽还是那副难以捉摸的性子,待人却变得温和不少,不再动辄责打下人,有时徐景同犯了错,也只是责备几句,连略施薄惩都无,彷佛一夜间换了个性子一般,叫人吃惊。
徐景同察觉此事,又是无措,又是惶恐,然而最终仍渐渐习惯了下来,偶尔也会同主子说几句玩笑话,两人倒比从前还要亲近了些许,床上那事也水乳交融,再没从前的痛楚不堪,徐景同的日子简直可说是过得惬意极了。
转眼间,新年便要来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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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落尽 六
六、
邻近年关的前一晚,徐景同照例是留在严靖和房中过夜的。
这一段日子以来,严靖和彷佛是突然发现了他的好处一般,对他青眼有加,这种改变来得太过古怪,乃至於傅子桓逮著机会就要拿著这件事取乐,徐景同地位不如对方,又本是个不愿惹事的性子,便只能生受著,奇妙的是严靖和却也没因傅子桓的调笑而发怒,倒像是个默认的模样,於是傅子桓便也毫不收a。
傅子桓前些日子为了逃避亲事一事逃来了北京,在严靖和手下的外交处挂了个f职,偶尔替严靖和处理一些人际往来的琐事,其馀时候大多是不见人影。徐景同本来对此事倒不是特别上心,直到听严靖和提及此事,才知道傅子桓又同庆喜班名角勾搭上了,两个人成日好得蜜里调油一般。
徐景同听闻此事时,人正躺在严靖和床上,正是一副情事後略微困乏的模样。他打了个呵欠,起身服侍著严靖和擦洗身体,心中略有些不自在,只是并未显现在表面上。
也不知是怎麽了,近来严靖和彷佛是多了不少谈兴,倒也没有要徐景同附和或回应的意思,有时便自顾自地说起一些事情,徐景同不敢怠慢,便认真的听著,那副老实模样似乎颇讨对方欢喜,即便是他也瞧得出严靖和对此感到满意。
徐景同哪里知道,这也是傅子桓教给严靖和的手段,虽两人本就是上下关系,但若要拢了他的心,便需得放下些架子;严靖和左思右想,实在不知道怎麽办,乾脆直接问傅子桓如何行事。
「便是妓女同嫖客,干完那档事也得说一会话,好显出几分不同一般的感情。若是干完了就走,那同路旁交媾的野狗也没什麽两样。」
这是傅子桓的原话,严靖和深以为然,没有多想便照著做了,却感到颇有效果。
这些年来,除了两三个知己好友,加上严大帅,严靖和著实没什麽能说话的对象;几个朋友虽是亲近,但有些阴私之事仍需顾忌,自不能提,严大帅毕竟是亲长,有些话不好说出口,如今又已逝世;算来算去,自己身边堪称亲厚者,竟只剩下徐景同一人了。
徐景同不算聪明,但胜在识趣,又是个老实性子,倒也不必忧心他将不能说的事情泄漏出去;且那人多年来近身服侍,严靖和哪里还不知道怎麽拿捏他,只是态度软和些,又让他在床上得了趣,徐景同对他便渐渐少了几分惧意,而添了些许亲近。
到了如今,便是在床上,徐景同也放得开了,偶尔还有些羞臊,但已不似从前僵硬尴尬,这点倒是不坏。
「景同。」他低声唤道。
「什麽事,少爷。」徐景同正弯下腰拧著一条湿巾,身上只披了件衬衣,颊上还带著尚未消褪的淡淡红潮。
「过来。」
徐景同向来听话,这会也没有多问,只是放下了手上物事,便立即往床沿走了过来,严靖和只用单手便将对方扯到床上,两人对坐著,严靖和考虑了一番,忽然命令对方趴卧在自己身上,脸埋在自己胸口处。
或是因为不知前因後果,徐景同显得有些无措,但仍顺从地躺著,小心翼翼地支著身子,只怕当真压著了他。严靖和有几分不耐,微微一动,便令徐景同失去了支撑,整个人卧在他的身上。
倒有些重,毕竟是个男人麽。严靖和这麽想道。若是换了女人,只怕是软玉温香一般罢,不过徐景同比起那些女人,倒也没差上几分。
维持这般姿势,沉默了一会,严靖和终於开口道:「景同。」
「是。」对方小声应道,似乎对此情此景有些惶惑。
「说说你的事罢。」他漫不经心一般地道,却又按著对方後脑杓,不让徐景同瞧见自己的神色。
「少爷这是怎麽了。」徐景同的嗓音中渗著一丝怔愣,「可是下官做了什麽错事?」
严靖和顿了一下,到底有些不耐,沉了嗓子道:「让你说便说,别扯旁的事。你是如何入府的。」
「……是。」徐景同好像还有些回不过神,但被他这麽一说,略微迟疑地开了口,「下官爹娘死得早,亲戚养了下官几年也不愿再养下去,便把下官卖到府中了,往後便是一直服侍著少爷。」
严靖和想了想,评论道:「倒是简短。」
「确实没什麽可说的。下官家贫,幼时得帮著做工才有饭吃,有一顿没一顿,长年都是饿著的,也只能捱著,後来到了府中再没饿过一顿,就是极好的了。」徐景同老老实实道。
他听出了那语气中一丝薄弱的庆幸,不由得嘲道:「饿怕了?」
徐景同沉默著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先前也说过了,该有的自不会少了你的。」严靖和微微一顿,犹豫片刻,还是把剩馀的话也一并说了,「往後无论如何,也饿不著你的。」
「多谢少爷。」徐景同小声道。
听著对方这般回话,严靖和感到满意,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便有些粗率地揉了揉徐景同後脑杓的头发,权当作回应。
严靖和自幼锦衣玉食,即便不明白捱饿是怎麽一回事,但也知道寻常百姓家若是出身贫困,连米糠都不得食,往年战乱,流民卖儿鬻女跪地求食之事,亦是所在多有,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徐景同入府多年,早已不再捱饿,但一想到那人年幼时苦苦捱饿又要帮工的模样,却生出了一股自己也不大熟悉的复杂感觉,微微带著些涩意,说不出究竟是什麽,或有几分遗憾,也或有几分失落。
「往後既饿不著你,悉心服侍主子便是。」
严靖和拍了拍徐景同的後脑,训勉一般地道,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这些话时,心中竟有几分不是滋味。
「是。」徐景同答得谨慎,一如以往。
年关一过,正月初至,严靖和骤然忙碌起来,光是趁著年节拜会一干京城要人,便耗去了不少时间,比往日更加繁忙。然而这般经营但也并非全无收获,因投了曹大帅的脾性,军饷那方面却是不必多加担心,眼看著如今局面亦是平静,严靖和倒也知足。
只是有一件事压在心头,叫他隐隐有了几分烦恼。
傅师长自从知晓傅子桓投奔京城严府之後,碍於职务不能亲自上京,亲手将傅子桓绑回湖北,便三天两头地拍来电报,恳请严靖和将傅子桓强行送回湖北;然则严靖和与傅子桓私交深厚,又兼明白傅公子早已深陷在成凤卿那温柔乡中,哪里肯出头做这棒打鸳鸯之事。
这麽一来,傅师长便愈发著急了,电报中一字一句皆是急切忧虑,倒把严靖和这局外人弄得心神不宁。
却不是严靖和素来心软,而是思及亡父,推己及人,一时却有了几分难得的怜悯心肠。严大帅同傅师长是多年知交,虽有上下关系,但亦是好友,因此严靖和自幼便与傅子桓相识,也算是个总角之交。
这会瞧见傅师长一封接著一封,简直堪称源源不绝的电报,严靖和再是寡情,也不由得念及亡父,少见地有了几分伤感。
当初严大帅猝死於妓院之中,仓皇之际,竟没有留下半句遗言,此事严靖和嘴上不提,心中却始终引以为憾;如今傅师长强令傅子桓成亲,虽是有些封建家长的作派,但也未尝不是为人父母的一片心意,严靖和想了又想,叹了口气,终究令人叫了傅子桓过来,当著他的面,把一叠电报都摊在案上。
「这是怎麽一回事,大帅。」
严靖和稍一示意,傅子桓便拿起电报一看,登时露出了了然之色。
「你爹的电报,好在如今并非战时,要不然凭著他这副劲头,连军机都得贻误了罢。」严靖和似笑非笑道。
傅子桓或是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一时间却沉默下来。
「你回去罢。」
「可……」傅子桓微微一怔。
「那成凤卿我自替你看著,你去同傅师长商量商量,他最後一封电报口气已软和些许,如今即使回去,约莫不会强逼你同宋小姐成亲。」严靖和说到这里,不知道想到什麽,迟疑片刻,又道:「若是实在舍不得,便去赎了那成凤卿,一并带回去。」
「不成的。」
「哪里不成,成凤卿虽是名角,身契却攥在班主手中,花些银两赎了便是。」严靖和说得理所当然。他先前便已在心中筹谋著此事,也没分辨出哪里不成,因此这会倒有些困惑。
「不是那回事。」傅子桓沉默了会,竟苦笑起来,「我与凤卿这许多年来,却是两相情愿,虽不是没有过捧他的时候,但凤卿实则并非禁脔。他当初随著班子上京,便是还想继续唱戏,也有了舍下我的心思,如今我哪里敢逆著他的意思行事。」
「这是什麽意思?我听不明白。」严靖和愣了愣,竟有几分茫然。
在他看来,傅子桓出身如此,把别人踩在脚下也不算什麽错;既有了赎人的心思,那成凤卿便该立时收拾了行囊,欢欢喜喜地跟著他走;哪里知道,傅子桓这会竟说出了这般言语,倒让他茫然之馀,亦是好生不解。
「你瞧凤卿出身那等地方,便觉得他生来便该侍候人,可他并不甘於如此。早年我同他也只是逢场作戏,後来熟稔之後,方知他最是个冷性子,若不是怕得罪我,又被班主责令而勉强逢迎,只怕起初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听上去倒是个性子傲的。」严靖和评道,皱著眉头,「你既知如此,何不找个柔顺的?这世间又不是只他一个得天独厚长得好。」
「若是玩玩,也便罢了。同谁玩不是玩?我放不下凤卿,也不是只惦记著那张脸。」傅子桓长叹一声,「他……罢了,还是不说了。」
傅子桓向来有话直说,哪里有过这近乎遮遮掩掩的模样。严靖和瞧著他,心头大起疑窦,立即追问道:「你同成凤卿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何必这般说一半漏一半的,平白惹人不耐。」
便在这句话後,平日最是不要脸皮、便被旁人看了春宫也不以为意的傅公子竟面红耳赤地别开了视线,竟如个羞臊的闺中千金一般,有了几分扭扭捏捏的模样,倒叫人好生困惑。
「你这又是怎麽了。」
严靖和沉声道,一时觉得稀奇,一时又隐约感到几分不祥的徵兆。他同傅子桓相识多年,哪里见过这副羞赧模样,物之反常者为妖,多年前在书上读过的这句话却在此刻模糊地在脑海中浮了上来。
傅子桓再三犹豫,终是低声道:「你也明白的,男子之间,亦能行房事……」
严靖和无论如何没想到他竟会说起此事,略有些不自在,稍一停顿,但仍镇定道:「那又如何。」
「我……与凤卿……实则是互行夫道……并非我以他为禁脔……他也……」
只是这麽一段话,傅子桓却说得断断续续,嗓音颤抖,视线低垂於地,耳根早已红得如胭脂一般。这副模样若是出现在貌美的戏子脸上,倒还有几分好看,如今却是傅公子摆出这般作态,当真令严靖和深感古怪之馀,却又无所适从。
他细思一会,忽然瞪大了眼,难以置信,怒上心头,「竟是他强迫你!」
傅子桓摇了摇头,多半是终於得从窘迫中抽身而出,脸上的潮红渐渐褪去,一时又苦笑了起来,「这种事……若我不肯,也没人能强迫的。总归一句,无非是心甘情愿罢了。」
严靖和说不出话来,简直是目瞪口呆。
傅子桓同他,早年便经常混在一处,便是年少时初次开荤,亦是两人同去妓馆;傅子桓风流,他最是明白不过,也知晓对方懂得不少别人不知道的花样,然则却怎麽都没想到,傅子桓竟会甘愿躺在成凤卿身下,此事堪称前所未有,严靖和震惊不已,张了张口,却什麽都没能说出来。
沉默良久,严靖和终是问道:「你为何……」
「不懂,便也罢了。我只是与你一说,这绝非什麽光宗耀祖之事,能说的也只有你一人了。」傅子桓一脸苦涩,「我这便回去一趟,那成凤卿之事……」
严靖和怔了怔,终究斩钉截铁道:「我自替你看著他。」
隔日,傅子桓启程返乡。
身旁少了朋友,严靖和倒有几分落寞。先前傅子桓说的话,他亦是想过了,却怎麽想都想不明白,为何傅子桓要自甘堕落,甘愿居於成凤卿之下;不说两人身份如何,便是成凤卿那副娇媚的戏子扮相,便叫人难以相信此事。
然而,如果这不是真的,傅子桓又何必要虚构此事?
严靖和愈想愈是烦闷,正巧也有了不少军务要处理,索性便把这件事情放到了脑後,不再多想。如今直系同奉系携手合作,张大帅的公子同曹大帅的千金亦藉此契机,在前一阵子订下亲事,严靖和倒也稍微放下了心。
直系与奉系早先并不友好,拜已下野的段芝泉所赐,这才有了携手合作的机缘;现下前患已除,直系与奉系除了以亲事将两系派阀绑在一处,实也没有更多办法和平相处;亲事订下前,严靖和还担心著事情生变,如今亲事订下,短时间内倒是不必再忧虑直系同奉系的摩擦。
又过数日,严靖和总算是想起了答应傅子桓的事,便让人去请了那成凤卿上门,正想趁此机会,看清对方究竟是个什麽样三头六臂的人物,竟有能耐让傅子桓即使被父亲责备,也断不了两人的关系。
两人从前也见过几次,严靖和只瞧过那副华美的戏子扮相,乍然见到成凤卿去了脸上油彩,如普通男子一般的衣著,却也有几分惊疑不定。成凤卿看起来便似个年轻的斯文男子,相貌仍是好的,但戏台上的娇媚却是再不复见。
「你……便是成凤卿?」
「见过大帅。」对方一揖,姿态倒也乾脆俐落。
严靖和放下手上茶水,一时之间,倒有了几分踌躇。也不知道为什麽,当时便令人请了成凤卿过来,虽可说是傅子桓临行请托所致,但说到底,他完全不必将人请上门来,大可以直接打著严府名号,让徐景同亲自送去一份厚礼,这样一来,又有谁敢去招惹成凤卿。
可是他偏偏没那麽做,甚至还让人请了成凤卿过府一叙,如今人已在他面前,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麽了。
严靖和沉默了下来,那喜怒不定的神情隐隐有些许阴霾,但成凤卿却怡然不惧,在入座之後,便安静地喝了几口热茶,彷佛入定了一般盯著不远处挂著的西洋画看,那副镇定作派,全然不像是个出身下九流的戏子,拿著茶盏的动作却又文雅,倒像是个书香人家才能养出来的模样。
……是个棘手人物。
严靖和这般想道,眉头隐约皱了起来。
「景同,你先下去罢。」
「是。」
没有任何犹豫,身後的那人立即离开了大厅;两人主仆多年,不必多说,徐景同自然明白不能远离,就在门外守著,以免让人听了不该听的话。严靖和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同傅子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在下驽钝,不懂大帅想问什麽。」成凤卿回过神来,淡淡答道。
「别装傻了。」严靖和沉声道,「你同他的事,本来不该由我开口,但他如今为了你抛下亲长孤身上京,不仅屈居於你之下,现下还想拒了亲事,你竟毫不忧心麽。」
成凤卿不知是思及什麽,唇边隐约露出一丝笑,那张脸上却在此时突然多出了几分温柔似的,竟显得十分好看,「大帅这回却是弄错了。这世间的事,从来没有谁为了谁,只有是否甘愿。真要说是为了谁,也不过是搪塞推托的藉口罢了。」
「你倒是敢於直言。」严靖和冷冷道。
这许多年来,便是傅子桓也不会这样当面说他,已故的严大帅对独子向来宠溺,纵使责备教诲,也是带著几分拿他没办法的无可奈何;从不曾有人脸上尚带著笑意,却毫不踌躇地直指他的错处。
不只是个棘手人物,连胆子都这般大,全然看不出戏台上的娇媚,也不似一般的小戏子乖巧听话;这人换了衣装,居然连性子也一并改了,当真是叫人吃惊。傅子桓究竟是看上成凤卿何处,严靖和百思不解,如今心底却有了个似模似样的答案。
想来……傅子桓便是看上成凤卿这份与常人不同之处吧。
傅子桓自幼便最爱那些新奇的西洋物事,更喜欢旁人没有而自己独一份的东西,当时便隐有几分徵兆,却没想到他会喜爱一个戏子,竟到了要忤逆老父的地步。严靖和并没有棒打鸳鸯的心思,只是如今瞧著成凤卿,那股不祥的预感却愈发强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究竟是为什麽。
又静默良久,严靖和终究道:「你俩的事情我管不著,也不会管,只是……若叫我得知你一念之差,做下什麽糊涂事……他狠不下手,我自替你们了断。」
成凤卿这会倒是不再笑了,只是微微颔首,彷佛同意了一般。严靖和便不再多话,扬声让徐景同进来送客,自己喝了口已凉的冷茶,心中说不清究竟是什麽滋味,既是茫然,又是不解。
如今看来,这成凤卿虽是个不同於旁人的,脸也长得好看,但实则没有更多出挑之处了,傅子桓若不是叫人下了蛊,何必耽溺至此,甚至不惜委身於一介下九流的戏子。严靖和思及此处,忽然想到什麽,神情却变得有几分古怪。
他明知道自己不该做此想法,又忍不住去想,若是徐景同与自己,是否也会有那样的……
「……大帅,那成凤卿已走了。」
徐景同的声音响起,霎时令严靖和吃了一惊,望向站在面前的对方,一时之间却有了几分不自在,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麽,有些羞耻又隐隐烦躁;过了一会,严靖和沉著脸,吩咐道:「我去书房,若是有人上门,便说不见。」
「是。」
虽他举止同以往有异,但徐景同却没有多问,彷佛毫不好奇一般,脸上仍是那副惯有的顺从神情。不知为何,严靖和看著徐景同那副模样,却愈发地焦躁了。
☆、繁华落尽 七
七、
近来大帅的性子却是愈发的古怪了。
早先脾气好了些,但也不过好了一阵子,就又回到了那副喜怒难测的模样,仔细想来,却是在见过那成凤卿之後才如此。徐景同知晓傅子桓同成凤卿早有瓜葛,但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成凤卿究竟是说了些什麽,才让严靖和这般地不快。
想归想,徐景同表面上仍做出一个若无其事的模样,老老实实地侍候著主子。
这一日,严靖和因军务上有些许事宜,便乘上了汽车,带著徐景同前去拜会吴子玉。这吴子玉在直系派阀中亦是个重要人物,曹大帅以降,便以他最是位高权重,以辈份而言亦是不能轻忽,因此纵是严靖和偶有轻狂之举,也不敢在其面前放肆。
自年节过去以来,徐景同已跟随严靖和数次来到吴府,对此人亦不陌生。因是在别人府中,端茶倒水的杂事自不必他做,徐景同便如以往一般,负手立於严靖和身後。
如今是太平时期,先前那场战争方才过去不久,正是个需要休养生息的时机,两人由此打开了话匣子,对时下政局做了一番点评;徐景同听著吴大帅同严靖和的谈话,听了半天都听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便眼观鼻、鼻观心地发著呆,分神想著稍後回府需得处理的事宜。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茶盏都换过了几轮,吴子玉终於停下话头,笑著道:「说起来,倒有一件事忘了提。」
严靖和态度恭敬,「世伯请说。」
「令尊逝世前,曾向我提过你与小女的亲事。当时尚未给出答覆,令尊便已经过世了,如今旧话重提,世侄你又是怎麽看的?」吴子玉微笑著捻了捻胡须,看起来浑然不像是传闻中那个心狠手辣的军阀,倒像是个随处可见的慈祥老人。
严靖和微微一怔,「此事,我爹从前亦是说过的,只是……」
吴子玉不以为忤,「无妨,不必拘泥,直说便是。」
「小侄如今初出茅庐,尚未做出一番事业,此时也还不是成家立业的时候。」严靖和语气委婉地道。
吴子玉只是笑,眼底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世侄太过自谦了,你虽说是子承父业,待人处事上还欠缺几分火候,不过我瞧你这个督军也是干得极好的,当初同段阀等人的争斗,亦是居功厥伟,如今年少一辈中,便数你最是出挑。」
「世伯过奖了。」严靖和并不居功,语气如常沉稳。
「年前你办的那场宴会,小女也去了,回来之後却说,你并非是个粗莽武夫,竟还是懂得不少学问的。」吴子玉瞧著他,倒似个极有兴趣的模样。
「小侄哪里懂得什麽学问,不过是幼时上过几天学堂,勉强识得几个字罢了。」严靖和谦虚道。
「不如这般罢。」吴子玉提议,「你们还年少,如今便先订亲,待到年底成亲也不嫌晚……世侄你怎麽说?」
严靖和沉默良久,终是道:「便依世伯所言。」
徐景同目瞪口呆,全然没想到,这会仅凭著三言两语,严靖和便敲定了亲事。他回过神来,这才想到先前上京时,严靖和为何不急著寻找家中管事的人,原来竟是出於这个缘由。若是那吴家小姐嫁来严府,自有使得惯的人手,哪里需要特地雇人操持。
他虽感讶异,然而仔细想想,却察觉此事再是合理不过。
严靖和较他年长两岁,今年已是廿六岁了,早已是应当结婚生子的年纪了,只是不知何故,却拖到了这把年纪。早先几年,已故的严大帅也相当热衷於撮合亲事,只是严靖和始终兴致缺缺,最终严大帅故去,是以严靖和直到如今都尚未成亲。
此後严靖和同吴子玉二人又叙了些f话,自不必提。
待得起身告辞,离开吴府後,严靖和与徐景同二人乘上汽车;严靖和一边命令汽车夫开车,一边对徐景同道:「方才我说的话,你可都听到了?」
徐景同不敢怠慢,赶紧老实地点头。
「许是过一阵子便要订亲了,此事便交由你与周参谋长操持。」
「下官明白。」徐景同飞快地应道。
在这句话之後,车内又安静下来。汽车夫目不斜视地驾驶著车子,徐景同微微感到有些不自在,也说不出来为什麽,然而,就在他正想开口时,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右手。
「景同。」严靖和并没有望向他。
「是。」
严靖和顿了下,轻声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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