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二先生第二旅的电文是:“毙赵怀志等多人,将去漠北村。”
桑杰扎布用手掂着这份电文,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知道不管他怎么说,诺音高娃也是把杨成龙当成敌人对待了,而杨铁匠又当了漠北村的农会高官,阿尔斯楞可是在他姨家和杨石柱在一起,实在不行就得亲自跑一趟了。
刁二先生的第二旅出了赤岭,往东沿着西辽河南岸,一路烧杀抢掠。“抓住干部就听响”,成了他们从上到下的行动口号。
赤北县二区的区长叫赵怀志,带着一个七个人的工作队被刁二先生的第二旅围在了三道沟村农会的院子里,打了一天一夜。赵怀志区长等八个人最后杀死了自己的战马,砸碎了枪支,只留下了两颗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手榴弹,最后全部壮烈牺牲了。
打完这一仗,刁二带着他的第二旅直扑漠北村。
不少天了,漠北村人心惶惶,都在传着刁二先生要打回来的消息。杨铁匠天天从农会到家,再从家到农会,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这天吃过早晨饭,铁匠老婆子对坐在炕沿儿抽闷烟的杨铁匠说:“他爹,你不中领着孙子出去躲一躲?”杨铁匠没好气地说:“走了和尚走不了庙,我躲什么躲,上哪儿去躲,就算我能出去躲了,这一摊子扔给谁?咱不能就这么散了。刁二真要回来了到时候找不到我,村里人就得都遭殃,还不如死活就我一个顶着!”铁匠老婆子又说:“不中给杨成龙捎信儿让他回来,人们都说刁二那个坏种最怕咱们儿子。只要他在家,刁二先生就不敢回来。”杨铁匠说:“你说得轻巧,那是他们一个人两个人的事儿吗?区长说啦,刁二他们这回兴秧儿是因为南面的打过来了。儿子他们军队从赤岭撤了出来,正跟南面的打着啊!”铁匠老婆子又说:“那阿尔斯楞他爹呢?你不是说他跟咱们儿子是亲哥俩吗?兴许他能管点儿事儿吧。”杨铁匠更是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快别提他了,听说他又投了南面过来的人啦!”然后下炕出了屋门,去了铁匠炉。
铁匠炉冷清清的,很多天没开火了。棚子里冰冷冰冷的,铁砧子上,铁锤子上,铁钳子上以及所有物件上都均匀地落着一层薄薄的灰。不是没有铁匠活儿,数九寒冬管给驴马挂掌的活儿就干不过来,主要是老杨铁匠再也安不下心来,干不下去了。如今在他的心中,铁匠炉只占一个小小的位置了。前几天他和刘三檩去区上参加了入dang宣誓,成了一名gongchandang。现在,他心里占首要地位的是让自己的人怎么打赢,其次是刁二如果打过来漠北村怎么办?他心里边装的已经不仅仅是他和他的家了。
杨铁匠从铁匠炉的棚子里走出来,瞅瞅天,天灰蒙蒙的几乎跟烟熏火燎的铁匠炉棚子一个颜色,一阵东北风吹过来雪星星的。
杨铁匠看见乌云正在院子里拿着泔水瓢一边“啰啰”叫着,一边往猪食槽子添猪食,就问了一句:“石柱子和阿尔斯楞呢?”乌云直起腰说:“上李先生那儿上学去了。”乌云过门这些年脸色变得黑红,手也变得粗糙了,为闺女时秀美的脸庞与身姿几乎荡然无存。漠北有句俗话“跟啥人学啥人,跟着大仙会跳神”,乌云跟着婆婆操劳家务,过得一手好日子。漠北村都说杨铁匠虽然是天上掉下来个儿子,可把西辽河两沿儿最贤慧的儿媳妇娶回来了。杨铁匠跟乌云说了句:“我上农会去。”就出了院门。乌云在后面追出一句话:“爸,都掉雪花了,不中再披件衣服?”杨铁匠头也没回说了声:“不用!”乌云又追出去一句话:“爸,那你晌午早点儿回来吃饭!”杨铁匠没直接回话,只扭头说了一句:“一会儿你去看看石柱子和阿尔斯楞去!”就走了。
杨铁匠来到农会,刘三檩紧张地跟他说:“听说刁二的土匪大队挺长一大溜人,都过了六顷地村了。”杨铁匠说:“区小队那边没啥信儿吧?”刘三檩说:“没有,听说一清早在马架子那边打了一仗,区小队放了一顿枪就钻沙窝子了。”杨铁匠阴沉着脸说:“该轮到咱们这了!把大门关上,招呼你的人上围子墙,各守各的位。只要咱们不开门他进不了院就咋着不了咱们,我就不信他刁二还能飞过墙来!”随着一阵“吱吱嘎嘎”的响声,刁家围子那两扇厚重的松木大门关上了。
二十几个民兵端着扎枪,上了各自的岗位。那扎枪头据说已被老杨铁匠淬了三遍火,坚硬锋利。发扎枪时,杨铁匠就对民兵们说:“这扎枪你们就使去吧,不要说刁二先生那帮人,就是野猪皮也照样捅透!”
刘三檩端着那杆老套筒枪,威风凛凛地站在围子西南角的炮台上。这些天,他一有空儿就擦这杆老套筒子和那八颗子弹,子弹擦得黄澄澄的,用油纸包着揣在怀里。其它三个炮台也都有一名扛洋砂炮的民兵把守着,洋砂炮里已经装上了火药和铁砂子。
傍小晌午的时候,站在炮台上的刘三檩首先喊了一声:“来啦!”
灰蒙蒙的天色中,一队人马一字长蛇地沿着西辽河岸边向漠北村开来。快到村头时,他们先朝天放了一通枪,“哒哒哒”“叭叭叭”。人们说,这是刁二先生先使使威风,给个动静。刁二先生的第二旅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箭直奔了刁家大院,把刁家大院给围了起来。刁二先生骑着马,进了村子就喊:“乡亲们,别害怕,是我刁二先生回来啦!”这时,管家石全有领着刁老疙瘩跑来了,抬脸望着马上的刁二先生悲悲切切地说:“东家你可回来了,全家人天天盼夜夜盼的,可把你盼回来了。”刁老疙瘩也眼圈红红地叫了声:“二叔!”刁二先生甩蹬下马,和石全有两个人嘀咕了一阵子,又如此这般地做了一些吩咐。然后,刁二先生回头对手下人说:“派一个班弟兄跟他们去。”石全有和刁老疙瘩领上一个班的人,匆匆忙忙地走了。
刘三檩把老套筒架在炮台的垛口上高声喊:“你们再敢往前走,我就开枪啦!”但对面的大队人马没理他的茬儿,反倒先开枪了,机枪子弹打在垛口上冒起一串烟尘。刘三檩喊道:“打这些个兔崽子!”右手一抠扳机,老套筒子向后猛地坐一下,“嘡!”地一声,就听对面人群里有人“妈呀”一声,还有人喊:“有挂花的啦,都小心点儿,他们还有快枪呀!”听到西南角炮台上的民兵队长刘三檩开枪了,老杨铁匠站在院当中喊道:“你们那几杆洋砂炮呢?是吃素的咋的?看到跟前了,对准了就开炮呀!”“嗵!嗵!嗵!”三杆洋砂炮也就开火了。这洋砂炮学名叫鸟铳,虽然威力不大,杀伤力不强,可是打出去的是霰弹,一打一大片,也能起到一种震慑的作用。离着院墙近的匪兵有把帽子打着的,有把棉袄棉裤打着的,还有两个把脖子和脸打破的,用手捂着直“哎哟”。
这时候,刁二骑着马来到附近的一家房子前,从马上下来问的第一句就是:“怎么,他们死扛着不开门?”立刻就有人禀报:“不但不给开门,还打伤了咱们好几个弟兄。”刁二先生把头上的狐狸皮帽子拿下来,抖了抖雪花,然后向后一推说:“妈那个*的,真是给脸不要。我原本不想太伤着人,好说好讲得了。他们要是不接这个情那就给我打,机关枪掷弹筒都给我上!”立时刁家大院四周“咚咚咚”“哒哒哒”“叭叭”,枪炮声响成了一团。
很快,刁家围子四角的四个炮台被削平了,有两名拿洋砂炮的民兵牺牲了,跟着砖垛坍塌落地。刘三檩和另一位炮台上的民兵的胳膊也负了伤,只是还都把老套筒和洋砂炮紧紧地抓在手里。刘三檩的手里攥着剩下的两颗子弹说:“就是子弹忒少了,要是枪子足了,我非再撂倒他几个不可!”
杨铁匠的手里提着一杆扎枪,跟十几个民兵站在房檐下,瞅着大门说:“没想到他们火力这么猛。”有一个民兵说:“都快吃晌午饭了,我妈让我早点儿回去呀!”立刻就有另外几个民兵呛他说:“你还能回家?出门就得让刁二先生抓起来。”
刁二让人用掷弹筒打出炮弹,落进了围子里,爆炸了。有几个民兵吓得跑进了屋里,趴在炕沿儿下不住地打哆嗦,有一个竟尿了裤子。这时,有一个公鸭嗓的人朝着院内喊道:“院里的人听着,刁司令说啦,你们现在开门投降算是保护了刁家的院子,保证一个不杀。要是过了晌午,我们炸开墙进去,你们就一个也活不成啦!”刘三檩也在屋门囗向外喊道:“甭说没用的,有尿你们进来试试,我给你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接着又是一通砸大门的声音,随后又有两颗手榴弹落在了围子里,“轰轰”地炸响了。
刁二先生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来到大门前。他先喝住砸门的,“别砸啦,没用的东西!”然后咳嗽两声向院里喊道:“杨铁匠,我是刁二。我听说是你跟刘三檩领人在里头,咱们当村子住着没啥过不去的坎儿。我知道世贵侄子过去做事儿多有不当,可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呀。你们斗也斗了,拖也拖了,我就都不计较了。今天你把门打开,我回我的家总行吧?”杨铁匠说:“刁二,咱们谁啥样谁心里都明镜似的。你说是我不知道你啊,还是你不知道我?你就是进了院子回家这么简单?你们家的地呢?财产呢?你不得都找找?要不你领着好几百号人马回来干啥来呢?”刁二先生在外面说:“杨铁匠,你把话挑明了更好,那这个账就咱俩算跟别人无关,连刘三檩也说不着,是你出来还是我进去,我只跟你一个人说。”杨铁匠在里边说:“刁二你糊弄三岁小孩子哪,你们家的围子墙你们家的大门,你知道难攻进来你才说这样的话!”刁二先生气坏了,在外面喊了一句:“里边的人都听着,你们跟着杨铁匠走下去就是死路一条。你们家都有老婆孩子,可不能走这条道。打开大门吧,谁让我们进院,我不但给你活路还奖大洋二十块!”
第176章 重回漠北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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