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聊完，楚国正没有留人的意思，曾书书自然也就准备识趣离去。
    “我去和伊人打个招呼。”
    曾书书对楚国正交代一句，朝楚伊人的卧室走去。
    门半开着。
    里头有阳台，阳台上有藤制桌椅，楚伊人和李健面对面坐着，正在聊天。
    曾书书敲了敲门框。
    楚伊人听到声音，顿时起身走来。
    李健也跟着走来。
    “聊完了？”
    她笑着问道。
    曾书书点点头：“嗯，聊完啦，我先回去了。”
    说话的时候，曾书书看了一眼李健，发现他眼眶微红，心中不由的猜测。
    难道是刚才被楚伊人说哭了？
    这……
    多少有点杀人诛心的感觉。
    楚伊人：“行，你先回，我这边还有些事，回头跟你讲。我送你一下吧。”
    曾书书笑了笑：“不用，不用，麻烦。”
    当即出门。
    心中却知道，李健还要留在这儿。
    人家是世交。
    曾书书心中虽然难免有几分奇怪的失落，但自己转念一想，也觉得没理由。
    要有定力。
    于是出门。
    曾书书正准备出门的时候，楚家的门，却再次被敲响。
    楚伊人开门。
    就看到门外站着个中年男人。
    约莫四十来岁的样子，气场很强，大背头，很背，发胶固定的油光水滑。
    花衬衫，西装裤，戴条金链子，手腕上一个明晃晃的劳力士金表，左右手一边一个扳指，左边金的，右边翡翠的。
    手中拎着个爱马仕的男士手袋，看上去，如同一位混江湖的大哥。
    曾书书一愣。
    让出身形。
    先让他进。
    “李叔叔您来了。”
    楚伊人轻轻叫了一声。
    李健跟着喊道：“爸。”
    曾书书这才恍然，这原来是李健的父亲。
    于是……
    瞬间明白了。
    今天这件事，应该是——楚国正和李健的父亲，先有约，楚伊人知道他要到家里来，于是把李健也喊了过来。
    一是作为给自己上的保险，她之前微信里解释过的理由。
    二来，则是，对于李健，也并不唐突。
    或许，也有借着这个机会，彻底和他把话说明白的意思。
    脑补到这里，曾书书顿时觉得，嘿，这对父女，可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得了。
    自己走吧。
    “那我就先走啦，楚叔，今天的事情，多谢啦。”
    看着他们寒暄，曾书书客套两句，便也起身出门。
    ……
    出门后，曾书书心中一动，掏出手机，查一下李健父亲的资料。
    之前在古城，和李健一起吃饭那次，听他提起过，公司好像是叫做天健集团，做物流行业的。
    当时曾书书并不以为意。
    物流行业嘛，听上去就像是个送快递的。
    不过最近看了不少书，商业史，曾书书对“物流行业的龙头老大”，这几个字，有了很清晰的认知。
    汉东省是煤炭资源大省，煤挖出来自然相对应的就是运输，物流，日进斗金，自然也是竞争激烈。
    能做到这种程度，那绝对不是一般人。
    放在以前，社会风气和法律法规不健全的时候，或许就是混社会起来的。
    当然现在肯定是洗白了。
    曾书书搜到了这位的资料。
    李自强，一大串头衔，天健集团董事长，代表，商会常务理事，以及其它一大堆乱七八糟的。
    这都是功成名就后的东西。
    曾书书现在喜欢看这些人物履历的过往，关键的时间节点，以及人物背景关系。
    没有特别的意思，就是爱好。
    想从那些人物时间线中，看出一些成长史。
    果然看到……
    李自强和楚国正是大学同学。
    不过，和楚国正一路读书不同……
    李自强念了两年，就主动辍学。
    因为他的父亲，当时就是开小煤矿的，在一次械斗中，被工人砍死，不幸身亡。
    李自强回家继承家业，做了五年煤矿，收购了好几家，事业越做越大。
    后来，在煤矿资源国进民退的大浪潮中，他把手头的几家煤矿都卖给了国企，自己全身而退，做起了物流行业。
    啧。
    这种，还真是强人。
    大二，开一个煤矿，还做起来了，还收购了其它。
    三十岁之前，就有了一个小目标。
    这种“成功人士”的经历，站在了时代的浪潮上，抓住了最好的机会，当然，自身的能力，肯定也不能小觑。
    相比之下，李健，倒是显得，有点草包了。
    这，也难免。
    二代和一代，总归是不一样的。
    曾书书这样想着。
    想完这件事，又有点好笑的想到这父子俩的名字——“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如此想了一路，到车上，已然彻底平静下来，点火，走人。
    这才下午四点多，天都没黑，晚饭肯定得自理了。
    在省城转转吧。
    溜达一圈。
    ……
    楚家。
    “老楚，谁啊？”
    曾书书出门后，李自强随口问了一句。
    楚国正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伊人的北大同学，找我咨询点法律问题。”
    李自强笑了笑，下意识看了自家儿子一眼：“现在的小孩子，这么早熟嘛，才刚上大学，就咨询法律问题了？”
    楚国正摆摆手，当着女儿的面，他捧了曾书书一句：
    “你刚才是没在，你要是在，就知道，什么叫长江后浪推前浪了，我们，老啦。”
    “走，书房说话。”
    “伊伊，你俩看会儿书，等你妈妈下班，咱们一起上外边吃饭。”
    楚国正交代一句，便是和李自强进了书房。
    楚伊人乖巧的嗯了一声，看向李健。
    他也只是笑笑。
    这种事儿，也经历过不少次了。
    大人谈话，小孩瞎玩，完事儿一起吃饭。
    就是不知道，今天这俩大人，要聊些什么。
    ……
    进了书房。
    烧水泡茶，点上烟。
    李自强悠悠喷出口烟雾，忽然冒出一句话：“刚才那个孩子，是伊伊在学校谈的小男朋友吧？”
    楚国正：……
    泡茶的动作顿时微微一滞，云淡风轻的看了他一眼，笑道：“不聊这个，说正事。”
    他不是很想和李自强聊这些。
    以前就不想聊。
    主要也是考虑到李自强的心情。
    李自强一直想让两家定个亲，但楚国正每次聊到这儿，都顾左右而言其他。
    当然也没明说。
    只是说孩子还小，以后再说，要尊重女儿的意愿，什么年代了，还玩父母包办那一套，让人笑话。
    这会儿。
    李自强摇头苦笑。
    “这个就是正事啊，哎……小健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妈的，一点都不像我，一个大男人，娘娘唧唧，窝窝囊囊的，一点脾气都没有，怂蛋一个。”
    楚国正也是不由笑了。
    顿了顿。
    意味深长的说道：“这是好事。”
    “创业难，守业更难，没什么野心和壮志的接班人，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一辈子安稳当个富家翁，也就是了。”
    这话，倒也对。
    李自强点点头。
    “让他学法律吧？”
    “学法律，去剑桥好不好？”
    今天来，其实主要是为了这件事。
    李健高考成绩倒也不差，能上个普通的985。
    不过这也不重要，本来既定的路线，就是去国外读大学。
    走正规录取的路线，国外一般点的大学，是可以达到的。
    但要想上常青藤名校，那就得多花钱了。
    好在，不缺钱。
    李自强早把钱都准备好了。
    不过，光有钱，也不够。
    还需要重量级人物或者是知名校友的推荐。
    走门路。
    这样的事情，李自强作为一个商人，自然是没有这样的能量。
    所以还是落在楚国正头上。
    楚国正，混到这个程度的金牌律师，或许没他有钱，但人脉之广阔，能量之强，也不是一个目前商业版图还只局限于省会城市的商人能比的。
    而且……
    之前本来是想，是两个孩子一起去的，多少有个照应。
    但现在，楚伊人一门心思去了北大，李健也有些不想再去剑桥，所以李自强也想和楚国正再商量一下。
    他是很想让儿子读法律的。
    出来以后，直接跟着老楚混。
    混几年，积累点社会经验，回头直接接班公司，完美的人生路线。
    当然，如果儿子能娶上老楚的女儿当老婆，那就更完美了。
    “如果是想回国后跟着我，那出国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英美法律和大陆法系是不同的，完全不一样。”
    “况且，国外读法律，本科是肯定不行的，得先念完本科，然后再读硕士。”
    楚国正端了杯茶给他，详细的解释道。
    李自强：……
    狠狠啜了口烟。
    到了他这个身价和年龄，其实操心的也就三件事。
    第一件事，自己还能活多久，得活得越久越好，养生。
    第二件事，公司还能做多大？
    第三件事，下一代能培养成什么样。
    重要性程度，依次递增。
    所以儿子去哪里读大学，是头等大事。
    想想都头疼。
    这个小混蛋，实在是太不成器了。
    真要有上清北的实力，那完全不用担心这些。
    一时间，又长长叹了口气。
    楚国正看了他一眼，试探性说道：“当兵去吧？”
    “就上国内大学，大二入伍，在部队磨炼个几年，出来继续念书，拿到学历，之后也好办。”
    “老李啊，你从小把孩子惯成了这个样子，现在，非大熔炉不能脱胎换骨。以你现在的资产，他学什么重要吗？我觉得，更重要的是，人格品行的培养。”
    嗯？
    这个思路，李自强倒是从来没想过。
    这会儿乍一听，属实有点心动。
    当兵？
    “就怕他自己不愿意啊，吃不了这个苦。他妈那边，不定得哭成什么样呢……”
    楚国正喝了口茶。
    “慈母多败儿。”
    “家庭教育这一块，我跟你提过很多次，不过你家的事儿，我也不好多说。”
    “作为老朋友，我还是那句话，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
    “老李，你也是苦出来的，心里应该有数。”
    听着这话，李自强沉默点头。
    默默抽了一支烟。
    咬咬牙。
    “成，那就当兵去！”
    “不脱几层皮，这儿子就真废了。”
    外面。
    正在客厅玩手机的李健，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命运，已然被定下了。
    ……
    “那个孩子？”
    聊完这件事，李自强心中算是长长舒了口气，眼神一动，忽然的又问道。
    他还是问曾书书。
    楚国正看了他一眼，这会儿忽然间想到，或许，女儿选择去北大，和曾书书也有关系。
    而……
    这么一来，从间接上而言，甚至直接影响和改变了李健的命运。
    一时间，心中也是微微生出几分波澜。
    这，命运之奇妙，非人力所能揣测的。
    想到这儿，楚国正察觉到了某种缘分，口风也适当松了松。
    笑着说道：“那个孩子做软件的，做了个电商软件，刚找我看了看有没有法律风险。”
    “至于他和伊人，那是他们的事情。我相信我女儿的判断。教了她这么多年，这些事，她能处理好。”
    “不管成还是不成，抑或者成了再分，我都不会插手，也没有插手的必要，都是杞人忧天。”
    听到这话……
    李自强再次叹口气，心中生出几分羡慕。
    人啊，就怕对比。
    自己虽然比老楚有钱，但家庭教育这一块，当真是远远不如。
    “做软件？”
    “电商软件？”
    “那不是死路一条？”
    李自强随口评价。
    楚国正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却也没多说什么。
    他有他的判断。
    那就这么判断好了。
    也没必要去说服他。
    接下来，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然后带着家属，一起去外面吃了顿饭，便是各自回了家。
    ……
    晚上九点半。
    回家的路上。
    李健开着车。
    李自强因为喝了酒，坐在副驾驶位。
    “爸，我跟你说件事。”
    李健眼角余光看着父亲的脸色，犹豫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嗯？”
    “说。”
    李自强挥手道，声音很霸道。
    在儿子面前，他比在公司威严多了。
    李健想了想，轻声问道：“爸，咱家那个投资公司，现在都投了些什么企业啊？”
    听到这话，李自强酒意清醒几分。
    好端端的，怎么还关心起这个了？
    不过，这是好事。
    于是也说道：“白酒，连锁水果超市，还有两个楼盘。”
    对于资本市场，股市，李自强也曾心动过。
    但，赔了一千多万，愤怒离场，发誓以后再也不玩这个。
    这他娘的，比“金太阳”还黑！
    在金太阳输了钱，至少知道输给谁了，怎么输的。
    股市，钱没了，都不知道怎么没的！
    憋屈！
    所以他后来的投资项目，都是实体产业，有海量现金流的。
    “爸，你对互联网项目感兴趣不？”
    李健忽然开口问道。
    嗯？
    李自强再次看了他一眼，心中微微一动：“说来看看。”
    李健：“是这样，伊人那个同学，就是那个曾书书，开发了一款电商比价软件，我看过了，厉害，真的厉害，在技术上的实力，绝对是一流的。”
    听到这话……
    李自强心中嗤之以鼻，却也没着急否定，轻轻的嗯了一声：“继续说。”
    见老爸没骂自己，李健也是信心大增。
    “我觉得他这个东西，很有前途，要不，咱可以投点？”
    “万一成了呢？”
    “那可能是几百亿的盘子啊！”
    说完，李健不由舔了舔嘴唇，紧张忐忑的等待着老爸的回应。
    李自强眉头微微皱起。
    几百亿？我看你像几百亿！
    他本能分析着儿子的动机。
    稍一想，便彻底想明白了。
    ——为了赚钱？
    屁！
    这个混球儿子，会赚钱个屁！
    上初中的时候，出门去逛街，掉了一百块钱，都不想捡，怕丢人！
    没好揍他。
    ——商业眼光？
    那就更别提了。
    他哪有什么商业眼光？
    电商，烂大街的东西了，哪里还有机会？
    所以，也就一个可能。
    就是为了楚伊人。
    ——打着投资的名义，接近这个叫曾书书的男生，混成自己人，以投资人的身份，获得某种心理上的优越感，顺便随时监控曾书书和楚伊人的感情动向，以便找机会挖墙脚，再把姑娘追回来。
    想到这儿……
    李自强再次深深叹了口气。
    哎……
    要不生个二胎得了？
    “爸，你看看这个软件，我都把安装包要过来了，绝对牛逼，有可能就是下一个马芸啊！”
    见老爸似乎有所意动，李健再次的加了一把火。
    李自强：……
    他本来想骂。
    想直接戳破儿子。
    但又觉得，算了，这么大了，给他留点面子。
    反正，要去当兵了。
    快去吧。
    希望几年以后，能有个脱胎换骨的转变。
    “行，这件事，老爸答应你了。”
    “安装包就不看了，老爸相信你的眼光。”
    “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斟酌着，李自强笑呵呵说道。
    “真的？”
    李健简直要乐开了花，长这么大，当真是很少从老爸口中，听到这么暖心的话。
    老爸相信我的眼光？
    李自强：“当然真的。”
    李健：“好嘞，那您先说，让我做什么事？”
    李自强：“这个嘛，回家再说。”
    李健：“成。那……那要不咱现在就去找曾书书？他明儿就走了，咱跟他好好聊聊。”
    李自强：……
    微微攥着拳头。
    心中默念着，亲生的，亲生的。
    就算是投资，哪有赶着上门去投资的！
    脸面是一回事。
    溢价又是一回事。
    真的是一窍不通！
    屁都不懂！
    心中这样想着，李自强嘴上却说：“行啊，去吧。”
    他也正想见见这个能短时间内就征服楚伊人的男生。
    至于投资……
    那都小钱，不重要。
    ……
    于是，父子二人调转车头，朝着曾书书入住的酒店，直奔而去。
    到了门口。
    李健敲门。
    曾书书这会儿正在写代码，开了门，见到两人，一时间微微的错愕。
    妈的，还以为是楚伊人呢！
    你俩来干啥？
    不过，人来都来了，还是迎进来。
    进门。
    李自强便看到曾书书亮着的电脑屏幕，各种代码流动，看不懂的界面，心中再次叹气。
    努力啊。
    “曾书书，这是我爸。”
    李健主动介绍。
    曾书书笑着打招呼：“李叔好，我叫曾书书，听说过您的名字，很成功。嘿嘿。”
    李自强：“嗯。”
    他自重身份，懒得多说话。
    李健也知道老爸的性格，这会儿，把想投资的意愿，原原本本的和曾书书说了一遍。
    下午和楚伊人聊天时，他知道了这个软件，所以有此一念。
    听完，曾书书：？
    有些高兴。
    也有些疑惑。
    高兴是，竟然有人愿意投资？
    疑惑则是……
    你他么的……
    咱俩不是情敌吗？
    你还来给我送钱？
    怎么着，这就是大资本家和富二代的嘴脸？
    为了赚钱，连这都能忍？
    不过，自己不缺钱。
    也并不想在公司，埋下这么一颗定时炸弹。
    想了想，曾书书便说道：“不好意思哈，健哥，李叔，我，呵呵，我这且还没做起来呢，一点把握都没有，也不敢拿投资啊。”
    “我胆小，您给我钱，我都不敢要。”
    “恐怕要让二位失望了，抱歉啊。”
    李健：？？？
    李自强：？？？
    两人都愣住。
    完全没有想到，曾书书，竟然会拒绝！
    李健人都傻了。
    你是个傻子吧？
    草，投你钱，你都不要！
    犹豫了一下，李健开口问道：“你是担心估值的问题吗？”
    李自强看了儿子一眼，没说话，先让他发挥。
    曾书书笑道：“倒也不是。”
    “嘿，公司还没起步呢，哪有什么估值？就是不敢，这样吧，等我先做推广，推到一定规模，到时候，用钱的时候，可能要求到您那儿，咱们再聊这个。”
    “行吗？李叔？”
    这话，已经很委婉了。
    但很坚定。
    曾书书直接看向李自强。
    李自强这会儿脸色已然彻底黑了。
    点点头。
    起身就朝门外走去。
    妈了个巴子的！
    在整个省城，乃至于整个汉东省，谁敢这么不给我李自强面子？
    这次，真的是丢人丢到家了！
    这混蛋儿子！
    看着父亲走了，李健心里也发慌，完全没想到，竟然会搞成这个样子。
    眼神复杂的看了曾书书一眼，便也迅速的出门，小跑追上。
    “爸！”
    “爸？”
    追上，到电梯口，李健声音小了几分：“爸，你不是都答应我了吗？”
    李自强：“我是答应你了！人家不答应啊！”
    “我……”
    他已经挥起了手，真想一巴掌甩下去，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当兵！
    回去就让他当兵去！
    敢不愿意！
    抽死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