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曦拂了拂袖，在赢荼的榻前坐下来。狭长的眸如同冬季里的寒湖水，深不见底，不波澜。
    他已经收了浑身的血族戾气，然而，依然被赢荼感受到了。
    赢荼动了动手指，似乎并不想清醒，双眸紧紧地闭着，眼睫毛轻轻扇动着，挣扎了很久，半晌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那一张美若刀锋的少年面庞犹如漫画里的病撕男，脸容是病态般的苍白，毫无血色，清贵的五官气质绝然，却异常冷厉、娇艳，明媚烈焰，俨然画手的墨笔入了魔，才会把本应该出现在画里的人儿招惹到了现实的界当。
    赢荼醒过来后，一时间尚分不清楚眼前的界，恍然如梦。
    他盯着营帐上方空阔的地方足足怔了许久，才似乎反应过来，抬手搭在额头上，也没有看向嫦曦，反而把双眸闭上了，话心里透着几分虚弱，声音沙哑而低沉：“现在，是几日了？”
    在他的沉睡光年里，没有所谓的时间界限，仅有永恒的梦境。
    在梦境里，赢荼总是会沉浸在一个飘雪的地方，白色的雪花漫天飞舞，徐徐而降，不是北海，不是凉城，亦不是大盘古都。
    可惜，他记不得那是哪里了。
    嫦曦闻言落了眉角，目光并未离开赢荼，他打量着赢荼的每一个微小的神态，极其缓慢的速度，回道：“三城将士攻打大盘古都之时。”
    “噢，原来攻打大盘古都了。”看上去，赢荼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然而，一秒，两秒，三！！
    “你说什么？暮离去打大盘古都了？怎么不带上我？”赢荼的声音陡然提高，猛地从榻央坐了来，但是话音还没落，眼底久随之一暗，经受不住太大的情绪波动，复又栽倒回去。
    咚。
    赢荼的额头砸在床板上，红了一片，好在有被子隔着，才没有砸出大包。
    他揉着脑门儿倒在床榻央，一直头晕目眩，整整好一会儿才又能看得见东西了，便摇摇晃晃地来，表达他的抗议：“嫦曦，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这件事？”
    “你有问过？”一句话，堵了赢荼的口。
    “那、那我不是没来得及问。”赢荼闷了半天，气场弱了下来，他想了想，总觉得呆在这里不太对，身就往外走：“我去看看情形。”
    大战在即，赢荼断不能让暮离一个人去战斗。
    那个女人是他的未婚妻，不论何时，两个人都应该携手并肩，生死同路。
    “不可。”一袭白袍掠了过来，不闻惊动，只闻人声。
    视线落下处，赢荼看到白色的袍尾轻轻荡漾着，原来是嫦曦挡住了他的去路，按住了他的手腕。
    “不必去。”嫦曦再一次重复道。
    “那怎么可以？你凭什么阻拦我？”少年气盛，赢荼不顾一切礼法，恼火来。
    “赢主，十分抱歉，战势又缓急，此时此刻，您还是莫出去为好。”嫦曦松开了赢荼，双手往身后搭去。
    他往营帐门口一站，看似平平淡淡，没有任何威慑力，然而，霎时间，一股强悍的血族之力就笼罩在营帐四周，隔一道无形的屏障，向外无尽蔓延，将其他人阻挡在外。
    刚才一语，嫦曦用了尊称，唤了赢荼一声‘赢主’。
    言下之意，便是从此时此刻，他会担当嫦氏武尊将神一族的名分，视赢荼为未来女帝的新任之君。
    换而言之，直到今日，嫦曦才勉强松了口，认同了暮离与赢荼近乎长达一千多年的婚契。
    而他，位极人臣，垂首躬身，亦是甘愿。
    “我才不听你的话，我去找暮离。”赢荼往前刚迈了一步，就被那股戾气挡了回来，连着后退三步，堪堪停稳。
    “嫦曦，你欺人太甚！”他怒斥道，打又打不过，恨不得将嫦曦给咬个稀碎。
    嫦曦守在营帐门口，微微欠身，眼神微凉，薄唇轻抿，淡然不语。
    愤怒，赢荼并没有注意到嫦曦已然改了称呼。
    他屡次尝试往外走，每一次都被那股戾气阻挡回来，情急之下，百无他法，只好拿桌上的茶杯出气，恨恨地朝嫦曦砸去。
    茶杯里，准备好了一杯新鲜的血酿，原本是等待赢荼醒过来以后，可以临时润润喉咙，解解乏。
    如今，被赢荼随手拿了来，带着心的恨意丢过去。
    瞬间，鲜红的血液在半空抛开一道妖娆刺目的弧线。
    弧线的尽头，茶杯的尾端，带着几滴鲜艳的血粒，没有任何意外地砸向嫦曦的额头。
    眼看着，血色弥漫，就要染红了一袭雪白的衣袍，雕画出一朵朵红色的寒梅。
    然而，不知何故，茶杯尚未触及嫦曦身畔，便被一股无形的气息挡了回去。
    随之而来的，是血粒倾洒在空气如雾如染，特别的美丽、惊艳，令人窒息。
    “你、、”赢荼真的气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手握成拳，狠狠砸在茶桌上，茶桌轰然倒塌，四分五裂。
    “赢主，稍安勿躁。”嫦曦见此总算有了些许回应，劝说着。
    “暮离在前方攻城，我在后方，怎么可能一点不担心？”赢荼试图和嫦曦讲道理。
    然，有些道理永远都讲不通。
    “赢主，说一句不太合适话，”嫦曦话音一顿，停了几分，复又开口，淡淡地说：“你若过去，怕是也帮不上忙，反而会凭白惹得夜爵大人担心，与其如此，不如安分一点，权且算是了却夜爵大人的后顾之忧。”
    “你看不我？”赢荼听明白了嫦曦的话外音，里外里，便是嫌弃他是一个拖累暮离的。
    他也了解嫦曦前来探望他的原因了，一是保护他，还是防止他去打扰暮离，免得暮离分心。
    赢主无语，很想问一句，他当真如此差？竟然差到，得让堂堂嫦氏武尊将神之祖亲自出面，前来保护他？
    嫦曦微微一怔，垂首几分，“赢主，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是夜爵大人的软肋，倘若有人利用了夜爵大人对你的这份心意，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这……”经由嫦曦一说，赢荼才恍然明白过来。
    原来，他是暮离的软肋。